心中有根羽毛

墨未浓

人其实是很健忘的。刻骨铭心是一柄感情的盾牌。我们的记忆所能触及的往往是它斑驳陆离的表层，那深层的殷实和丰富因了我们思维的惰性而箭折陈地，因而便有了圆梦的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在我心中，那根羽毛却如璀璨夺目、温馨热烈的红玫瑰插在我感情的盾牌上，使我想到许多许多……

弹弓是我们乡下小朋友的玩意儿,是用一根粗铁条弯成弓形的支架，然后把两根细细的自行车里带皮长短宽窄相同地绑在铁支架上，在两根皮之间再绑上一块宽实耐磨的牛皮。别小看这破玩意儿，装上圆滑适中的小石子，瞄准目标，二三十米开外也能打得中。那年我读五年级，我很以我能拥有一架美观而实用的弹弓而自豪。

我的家东边有一条美丽的小河，河两岸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大树，树林里一年四季都有各色的鸟婉啭啁啾，有尖嘴红舌的啄木鸟，有八面玲珑的玉鸟……那个周日，树林里静得可怕，也许它们瞅到我手中的武器都悄悄地躲藏在密林中了。我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把弹弓举在瞄准线上，生怕哪一只被发现的鸟儿机灵地飞离了我的射程，正在我迈起右脚，还未抬左脚的当儿，我看到前边几米远的大树梢上有一点亮光，是一只白鸽子。我慢慢地把弹弓拉开，闭上右眼瞄准，“啪——”那只白鸽被打中了，扑闪着翅膀从树梢上旋转而下。它斜躺在地上，用一只眼睛乜斜着我，另一只眼里好像是泪水，潮湿模糊。我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它不看我一眼，睁着的那只眼睛朝向密密的树林，像在寻找着什么。它没有正眼看我一眼，它眼睛的余光里好像有一种不屑一顾的鄙视与仇恨，睫毛慢慢地合拢，变成一种静寂的无奈与叹息。我不敢低头再看它一眼，白鸽在我怀里静静地躺着，没有一点反抗的声音，我的眼睛看着密密的树林，心里在流血……

白鸽的伤不算太重。我给它揞了药，用布包扎了。一连几天，白鸽总是斜着眼看我，我知道它一定是恨透了我，我要用我的真心来赎回我的过错。我把弹弓毁了给它看，我真希望它能原谅我。时间一晃已近一个月，白鸽的伤口痊愈了，可伤口旁却掉下一根羽毛。我把那根羽毛收起来，放在我的邮冊中。值得高兴的是，白鸽在一天的中午竟能在房屋中低飞了，而且很亲昵地落在我的手上。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向我致意，我高兴地跳起来。白鸽原谅了我，它不再恨我了，这比什么都使我高兴。

我已离不开可爱的白鸽，白鸽也离不开我。我走进家，它便飞旋在我的头上乐个不够。在一个暖和的中午，我的小朋友来找我。他们看了我的白鸽，对我说，让白鸽回去吧，它也有家，它是属于大自然的。那天中午，我一直闷闷不乐，可事情也只能那么做了。是的，它是属于美丽的大自然的！我们带上好多好吃的东西，到了小河边的树林里。白鸽那天也好像不高兴，什么也不吃，只是双眼痴痴地看着我。那一天，白鸽走了，白鸽低低地在我头上绕圈，我不想再抬头看它，只低头呜呜地哭……

时间的河流静悄悄地在我们的生命里流淌，日子看不见一点移动的影子，在偷闲揽镜自顾的当儿，才发现光阴在我们脸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在这种生命的进程里，总有一根白色的羽毛在我眼前晃动。当我的良心稍稍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当我的卑劣与贪婪潮水般袭上心头……总有一只乜斜的眼睛,它看上去是那么的哀弱,那么的无助,却有一种深入内心的穿透力,紧紧地抓住我的心,使我感到深深地悔恨与惭愧。

不知过去了有多少年，那根羽毛一直横亘在我的心中。

我珍藏着那根羽毛——那根白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