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银行人”的韩国随笔（中）

                                                 陈彩虹

                            年龄的悲喜观

    韩国汉城。朝鲜饭店。意大利餐厅。

外国银行家午餐会马上就要开始。十几家外国银行汉城分行的总经理或支店长相聚一起。美食品尝和信息交流、问题讨论交叉进行。

午餐会费用采取轮流负担制。本次由一家阿拉伯银行做东“买单”。

今天没有重大讨论主题。你想聊什么就聊什么。想不到外国银行家们也经常“务虚”。

一阵觥筹交错。本次午餐做东“买单”者，发表略显沉重的“致词”。

这是一家即将关闭的银行。支店长是韩国人。

“致词”大致内容如下。本支店已经获准关闭。目前进入清算程序。感谢大家多年的支持。特别感谢在座几家银行已经接纳了我行几位“下岗”的本地职员。我是最后一次代表本行做东午餐会。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午餐会。本支店将降格为代表处。大量本地职员各奔前程。

气氛有些悲情。

你怎么办？大家关心这位支店长的去处。毕竟相处熟悉。就是共进午餐也数不清多少回了。

我五十二岁。这是美国算法。按韩国算法加两岁。我已经五十四了。清算程序结束时我五十五岁。韩国民间有个说法。人到五十六就只能去釜山近海一个小岛。那岛名与“小偷”发音一样。意思是过了五十五岁的人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只能与“小偷”为伍。我准备去那个岛。休息了。

支店长苦笑着。大家一时语塞。

我首先打破沉默。我在中国的老家对年龄有另外一种算法。五十岁正当年。或说开始第二春。或说即将二度梅开。或说“人到五十五，正是出山虎”。如此好的年龄不必悲观。不要去那个“小偷”岛。

澳大利亚银行的总经理接过了话头。他的家乡对年龄也有一种乐观的算法。人到五十岁年龄不再增加计算。而是回头减少计算。五十一岁计为四十九岁。五十二岁计为四十八岁。依此类推。一百岁时等于刚刚出生。

午餐会气氛有些回温。

韩国人计算年龄方法有点特别。实际年龄再加两年。在韩国问人年龄时通常会被反问。你是问韩国算法还是美国算法。韩国企业等机构中通常的退休年龄与中国相同。男性都为六十岁。实际年龄则是韩国人提前两年退休。五十八岁是韩国人一条职业休止线。五十六岁就成了韩国人心理上的一条职业休止线了。

怪不得韩国支店长“致词”时的情绪低落。不仅是因为即将关闭的银行。还因为他那韩国悲观算法的年龄。

一时间参加午餐会的银行家们都加入到“年龄算法”的讨论中来了。各国不同的年龄算法开始了全面交流。或悲或喜的算法均有。各自年龄的信息也有了毫不忌讳的沟通。最后发现在座的各位银行家大多数都在五十岁上下。最年轻的我也是“美国算法”四十六岁。“韩国算法”四十八岁了。

大多数在汉城的外国银行生存得还不错。大多数银行家都还在积极地创造市场份额和效益。大多数银行家都认定五十来岁是一个还可大有作为的年龄。

大多数银行家更认定不必为年龄的增长而悲观。年龄不论如何计算终是实际增长着的。年龄的增长总会让人接近职业的终点。职业的终点却不是生命的中止。生命中还有许多辉煌的场景正是在职业终点之后出现的。

气氛轻松活跃起来。一阵更为热烈的觥筹交错。

我们无法改变年龄的真实状况。我们却可以改善自己的心情。

年龄问题是如此。其他的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飞机上的一件小事

2005年7月30日，参加完在济州岛举行的“2005年济州夏季论坛”，我乘坐大

韩航空公司的1242航班从济州岛回汉城。

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位看上去也就五、六岁的小姑娘，脖子上挂着航空公司签发的姓名卡，以及一个可装一些小东西的小挂袋。显然，这女孩是由航空公司负责“托运”的特殊乘客，没有大人随行。

不一会，一位漂亮的空姐过来了。她蹲下来，以跪式对小姑娘亲切地交待什么。我不大懂韩语，但从空姐的手势和偶尔听明白的几个词汇里，我知道空姐在教她航空旅行的常识，如如何使用座位上的各种设施，如何系、解安全带，如何看头上的信号，还手把手地告诉她如何阅读杂志，打开阅读灯等。甚至于如何逃生，空姐都生动地结合手势进行了讲解，小姑娘听得很认真，还伸手到座位底下去摸救生衣。我有些好奇，更有些纳闷，空姐给这样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讲这些“复杂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就我所知，在中国，这种航空“托运”及空姐周到地照料孩子之事，也很普遍，我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空姐和这样的场面。

飞机起飞了。机舱里空调很足，有些凉。小姑娘一身短打扮，空姐过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腿，找来一条毛毯给她盖上。

济州岛到汉城的飞行时间只有55分钟，行程中提供一次饮料。我要热绿茶，空姐给了我一杯热开水，一包袋装绿茶和一小块纸巾。小姑娘要了一杯橙汁。为了方便小姑娘喝，空姐特意将橙汁杯用小纸巾包住，卡入到前座背后的水杯套内，插入一根吸管，小姑娘只用嘴凑上去吸就行。空姐真周到，我心里暗暗想。

小姑娘打开她的小挂袋，里面备有一些饼干，她开始吃喝起来。可能是小姑娘吸橙汁有些过急，橙汁溢了些出来，我赶紧将我的小纸巾给了她。她接了过去，将溢到手上及他处的橙汁都认真地擦了又擦，直到干干净净。然后，她将用过的纸巾放到了前座背的袋子里。

我一直注意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她俨然大人一般，翻阅杂志，看航空安全知识卡，也不时地看看电视节目。就在广播飞机即将降落时，小姑娘忙了起来。她先是将毛毯方方正正地折叠好，放在座位的一边；然后，将前座背袋中用过的纸巾，放入到自己的挂袋里，这让我想到韩国人什么时候都自己处理废弃物的做法；接着，她将前座背袋中的杂志和安全知识卡片等，摆放得整整齐齐；最后，穿好自己的鞋子，等待下飞机。看着她做的一切是那么地有条不紊，真像一个旅行老练的大人。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再次翻开前座背上的袋子，找着什么。我帮她找，什么也没有了。我做着手势，她明白了，不再找了。我知道，她是在找吸橙汁时，空姐给她的那块小纸巾。她可能觉得，那也是自己的废弃物，应当自己处理。我看到过，空姐在收拾时，已经将那纸巾收拾走了。

飞机降落在汉城金浦机场。空姐过来了。我从空姐那里得知，小姑娘也就七岁，她的爷爷将到飞机口来接她。我夸小姑娘很聪明伶俐又能干，旅行中的一切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如同大人一般。空姐笑着同意说，是很聪明能干。空姐让小姑娘向我道谢，小姑娘很大方地说了声谢谢。

走下飞机，我猛然感悟，小姑娘能够很好地安排旅行中的一切，事事做得如此合理、得体、有序，肯定是有人从小就教她的。这“人”，可能是她的父母、幼儿园老师、邻居等熟知的人，也可能是像空姐这样的陌生人。小姑娘几乎在所有能够接触到的时空里，不知不觉地接受着各种各样有益的教育，潜移默化地变成了自己言行的驱动力，成就了她言行的社会道德规范性和认同感。想到此，韩国空姐耐心详细地给她讲乘机中的常识及注意事项，那是多么地具有培养下一代的意义和社会和谐的价值。

韩国，这个强调“小国大作为”的民族，之所以能够如此生机勃勃地繁衍和有秩序地发展，在这样的小事里，就蕴含了足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