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诗话》残稿之十三

    集句一道，人多以“百家衣”饥之，以为游戏笔墨，不登大雅之堂也。然亦间有佳作，固未可一概而论。如王荆公《胡笳十八拍》卒章云：“春风似旧花仍笑，人生岂得长年少。我与儿兮各一方，憔悴看成两鬓霜。如今岂无騕褭与骅骝，安得送我置尔傍！胡尘暗天道路长，遂令再往之计堕渺茫。胡笳本出自胡中，此曲哀怨何时终！笳一会兮琴一拍，此心炯炯君应识！”缛丽凄惋，浑然天成，比之文姬原唱，竟无多让，且音韵流美、藻绘自然处，尤过创作，宜其为严沧浪所称也。荆公又有《老人行》云：“老人低心逐年少，年少还为老人调。两家挟诈自相欺，四海伤真谁复诮？翻手为云覆手雨，当面输心背面笑！古来人事已如此，今日何须论久要。”《戏赠湛源》云：“恰有三百青铜钱，凭君为算小行年。坐中亦有江南客，自断此生休问天！”《花下》云：“花下一壶酒，定将谁举杯？雪英飞落近，疑是故人来。”《离升州作》云：“相看不忍别，惨澹暮潮平。语罢更携手，月明洲渚生。”《送张明甫》云：“觥船一棹百分空，十五年前此会同。南去北来人自老，桃花依旧笑春风。”《招叶致远》云：“山桃野杏两三栽，嫩蕊商量细细开。最是一年春好处，明朝有意抱琴来。”《江口》云：“六朝文物草连空，今古无端入望中。江上晚来堪画处，参差烟树五湖东。”《即事》云：“渐老逢春能几回，蓬门今始为君开。莫嫌野外无供给，更向花前把一杯。”《梅花》云：“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皆一气呵成、极堪玩味之作。李璧笺注荆公诗文时，竟将其集句诗悉数屏弃，亦失之矣！又按，闲堂老人程千帆丈谓予：“王集北宋末已奉敕编集，即有屏弃，恐亦与雁湖无关。”容再考，幸勿误责古人耳，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