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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温瑞安 |
西湖是美丽的刀 隐居是温柔的鞘
温瑞安
我现在一到杭州,就想起“隐居西湖”。一近西湖,就想起黄严。
不是宣传不是广告,这是我真的想法。说直白了,以我现在的生活条件和态度,我的年纪和联想(不是电脑品牌)方式,只要不出状况,我这支笔(再四说明,我从不用电脑敲字写作)写的字都只选我爱写的,要写的,喜欢写的,一般价格还买不动我的心,买不下我心动后跃跃欲写的字。“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常听人劝人这八个真言。有容乃大,我修行还没到家,而且也不完全认可。但无欲或者节制些野心和欲望,就能直道而行,是以所谓的“刚”,我大致还算是很“刚”的。我不是商贾,也不是政治家,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和写作人和爱思考者,我该容的就要吞吐消化,不该接纳就应拒收,哪怕是一台电脑一个信箱,我也不必要去兼容一切垃圾广告以及负能量的讯息吧。很多人都说有容,但其实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整容。整容时顺便把身材三围也整了,那就是又有容又奶大了。不少人讲究海纳百川始能大,问题是人是人,人不是海,人山人海只是挤,垃圾填海只是废堆,道可道,非常道,以为大肚腩可撑船的,可能只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姿态,私下却心狭气仄,睚眦必报,両両计较。自以为大,只是自大。从早年在异乡的长征短打,到青年时的兵锋战危,到中年阶段的步步为营以期节节领先,到壮年时期我放下我曾拿起的,并选择了边走边写边唱边玩,从意图完成大宗师,后省觉不如作逍遥游,最后成为活的养生主,到头来就是回到人间世,到了60后(是60岁之后,而不是60年代以后),我又成了好友侠迷口中的“花甲少年”,对我而言,生活常是,与家人同度,与弟子同学,与众同乐。一朝剑气,几处交游,酴醾不争,寂寞开晚,急风渡头,斜阳岸口,不尽诗愁,世事难狂,千古江山,不见英雄,不见豪杰,大好神州,四位名捕,江湖奔走,隐居竹瘦,天下谋略,西湖明月,为侠情酬。
近年又来去西湖三次。自从三年前网易丁磊,以“云阅读总顾问”“逼”我出山后,事情多了,人情多了,应酬多了,虽仍坚持近20年来不烟不酒不饭局,但还是有些零零星星免不了的信推不掉约和却不下的情投意合,说剑论诗。就在这时节,兰质蕙心的作家聂蔚,引介我入住:隐居西湖。江湖多事风波恶,西湖不住住何乡?这一小住,赫然把我住成众响渐已寂,尘向佛面飞;这一小驻,竟然把我住成惘然趺坐,一时无法细数那凄美的错愕。
隐居西湖,于是成为我在西湖边上、杭州行里、江南道上,一种无法按捺的情怀,一个无法忘怀的记忆。
当时我住的是“隐居西湖”的“月初山”,正好就是我写四大名捕故事《逆水寒》系列的主题诗:“江水何年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的写照。这样的安排,可见隐居西湖女主人的细心与体贴。我和家人,都安排在这栋三层的寓所里,推窗迎风,风花漫山,山光凝暮,江影涵秋,潮平远水,天阔帆瘦。我的近身知交和助理,则安排宿于“杯影记”,杯映青天茶映月,惊客飞梦回江南,心中二字,都寄平安。在那儿,我们夜聚至中宵,彻夜欢笑,管家为我们煮好了米粥和甜品,次晨,我们一开门就见到院子里的野花花姿招展,宛似千千百百只不同色彩的精灵小手,向我们问好道安,然后,司机们已把轿车候着,在一片相见欢的友好和技术性的熟稔中又登上西湖漫行。
这,就是西湖。这,就是隐居西湖的好客。这,就是隐居西湖女主人黄严女史的招待。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严红花,还有她和她的鸿图潇洒,明月天心,江山如画。
真正遇上隐居西湖女主人,还是那个晚上她请人驻扎了个可容诸侯豪杰的偌大帐篷,吃了一顿人人桌前有一份美味食品的精致大宴。虽然大宴,但却一点也不腻不滞,恰到好处。由于我是出了名不参加饭局的,这次是为面谢主人之盛情不得不与家人子弟一同赴宴,不意竟从此结识了栏倚长空千寻卧龙无觅处的黃严,不但话吐机锋,而且锦口繡心,禅悟顿破,磊落嶔奇,爽朗睿智,殷勤红袖,相交交心,点到为止,她还有事,飘然去了,只留下我们暗里喝采,侠女形象,犹留心中。震耳欲聋的寂静,千呼万喚的无聲,都在隐居西湖之际,一阵风声过,吹落江头月。如果我是一把刀,隐居西湖就是刀鞘,让我可以在鞘里小休而不老;如果多情的西湖,是古往今来的宝刀,那么,隐居西湖正是一把保护她恬梦的鞘。
每个人都有他的梦。有人做发财、升官、桃花满园,平凡而贪婪的梦。有人为自由、平等、民主做超凡的梦。可是,那天晚上,让我们在淡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客人来的隐居西湖见了黄严之后,忽然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位清风散晓霞,长的清秀灵逸的姑娘,怎能够毅然盛载得起,而且承担起打造本土高端度假酒店品牌的鸿图?以及哪怕用金钱与权势也无法建立的人间逸处?后来,就是在隐居西湖的大清晨,我信步庭院,忽然见着,昨天在院里和山边石板地上籍籍无名的疏落野草,蓦然爆绽了大蓬大蓬的花朵,有的状若喇叭,有的小如指环,各自招呼招曳在风中,各自喧闹,各自宁谧,馨香满园,灿烂漫地,我因而顿悟了,黄严和她的朋友及团队的理念:为旅人与行者建立了:隐居西湖、大隐上海、隐于吉安、隐寄扬州、隐寓徽州、隐身三亚、隐神黄山……在天圆地方的冷漠世间,让那么多或疲惫于风霜,或行倦于山林,或罢手于江湖,或放下了廟堂的徘徊京华尘里客,行遍千山路归人,圆了他们一个归宿于醉乡路稳宜频到,笑语吴音相媚好回家的梦。黄严,和她的隐居系列,不独是圆她自己的梦的,也是为在白天唱过了歌,在黄昏时走过风雨飘摇的路人,不消他松风避暑,不消他茅檐避雨,只需他闲来闲去几度,到隐居系列来,看山,看水,看月掛苍穹,不朽如梦,岁月自渡。
今年九月,又因事应约来西湖。又想起隐居西湖,以及隐居西湖的岁月。“巢主”约我们夜行巢屋,惊其布置,截虎平川,斧柯未烂,局势犹迷,茶未沾唇,烛看吳钩,像我武侠小说里高人的碉堡雷池。阿忠大师临別送我,说了句:“空了就来。”我微一怔,刹想:我空了未?沒。有人在世道风霜的归途点了盏灯,向回头的岸上独照,也有人在功名梦断,壮年从戎的征途上,不畏洪流恶俗,逆水不畏寒中虎虎猛进。有人棋声惊昼眠,有人到死心如铁,有人功名本是真儒事,有人酒酣耳热说文章。对我而言,牛衣古柳卖黃瓜,我夸啦啦,我笑哈哈。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水光山色,在漫漫人生征途上,有时间就是有幸福。既有隐居西湖,我就不必:敲门试问野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