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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曾子航（经典重温）

逃避与孤独似乎是王家卫所有电影的母题，《阿飞正传》如此，《重庆森林》如此，同志题材的《春光乍泄》也不例外。

黎耀辉和何宝荣，从世界的一头香港千里迢迢地来到世界的另一头布宜诺斯艾利斯，很显然，他们不是来旅行，而是来逃避。黎耀辉逃避父亲对他的责怪，何宝荣逃避什么呢？影片里没有交待，在我看来，他是在逃避他自己。

他一次次的任性娇纵，一次次的背叛出轨，在伤害他的爱人黎耀辉的同时，也在伤害着他自己。

影片中的很多时候，张国荣扮演的何宝荣不是头部流血，就是手有绷带，这个总是打扮妖媚、眼神迷离的男子，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一样穿梭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各个角落，表面上他收获繁花似锦，实际上他的心早已荒芜的像个破败的花园。

黎耀辉之于何宝荣，是他唯一的平静的港湾，他累了，倦了，就要回来停泊靠岸，所以，何宝荣在每次离开黎耀辉以后，会忍不住再回首：不如，我们重头来过吧。应对了泰戈尔的一句名诗：我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是为了一次再一次的回来！

不过，何宝荣哪怕回来，也只是短暂的栖息，他永远不会上岸，电影里，黎耀辉还有远在香港的老父可以牵挂，何宝荣仿佛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爹没娘，无家可归，最后黎耀辉回到了香港，丢失了护照的他像一只无脚的鸟一样还在不停地飞，没个尽头。

何宝荣是情到深处的孤独，表面上他无情，其实他最有情，他抱着别的男人跳探戈，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他跟黎耀辉在逼仄的旅馆里缠绵而舞的情景，黎耀辉之于何宝荣，不仅仅是爱人同志，更是再生父母。

可惜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亲生父母，其他人，无论再怎么疼你爱你，也不会无条件无理由无原则地去充当你的第二个父母，哪怕他曾经深深的爱着你。

黎耀辉是很爱何宝荣，哪怕后者一次次的厌倦他，离开他，背叛他，他最后还是像父母张开怀抱欢迎远方的游子归来一样的接纳他。但最后，他还是只身一人回到了香港，而何宝荣则像个弃儿一样继续流浪在遥远的阿根廷。

看《春光乍泄》，夜幕下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流光溢彩，城市的车流和车灯在高速摄影机的拍摄下，宛若一条条游弋中的金鱼似的炫丽多姿。可黎耀辉与何宝荣，却像两具没有灵魂的躯体一样在这座城市游荡。因为他们的心是空的，其实在城市里漂泊的人跟在沙漠里迷路的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我们既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也找不着回家的路，哪怕遇到了一个人，也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多了一个人相拥而眠，早晨起来，依然觉得睡在旁边的那个枕边人陌生而遥远。

影片前半部分，基本上是黎耀辉和何宝荣无休止争吵和冷战的时光，他们就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让身为观者的我感到聒噪和厌倦。我看到有网友评论：爱到深处，就是彼此最深的折磨。我不同意，其实，他们始终是熟悉的陌生人，从未真正走进过彼此的内心，尽管两具鲜活的肉体经常纠缠和交织在一起。他们都是孤岛，生活在都市这片浩瀚的海洋中。

他们心中还有梦，那就是何宝荣买的那盏灯，灯罩上印有美得令人窒息的瀑布，两人相约去看那神奇而美丽的瀑布好似情侣的誓言。影片最后，黎耀辉来到那里，见到了如同大片白云般翻滚着的神奇景象，那既是瀑布，也是两个异国他乡纷繁复杂的内心世界。黎耀辉突然感慨，在这里看瀑布的，如果是两个人那该有多好！

是的，面对大自然的巧夺天工，我们希望跟自己所爱的人分享。可一旦遭遇平淡的生活，我们却宁愿一个人咀嚼孤独的滋味，也不愿意两个人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乏味中冷言相向。

这就是作为人一生走不出的困境，我们都想拥有一份爱，却害怕在爱的名义之下受到各种伤害。我们都害怕孤独，可最终我们都免不了孤独。哪怕到了世界尽头，我们也不会跟最爱的人相守，而是只会听到自己孤独而脆弱的哭声。

何宝荣，大概也是张国荣最本色的一次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