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毛衣女：天上掉馅饼式的婚恋

                                                   /李婍

有些古代玄幻鬼妖故事是文人们杜撰的，有些是民间下层民众甚至是一辈子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的臆想。文人杜撰的故事里男人大都是帅呆的书生，女妖个个不食人间烟火美艳妩媚风情。民间传说中的鬼妖传奇里，男人是穷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赤贫，漫说娶媳妇基本上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突然有一天，天上掉下个大个儿爱情馅饼，啪嗒砸在这个人身上，这种天上掉馅饼式的婚恋，女妖勤劳善良任劳任怨，符合最基层农民的审美观，比如七仙女，比如毛衣女。

七仙女传说的最早版本是毛衣女。东晋干宝《搜神记》里记载了这个故事。

毛衣女的男主人公是江西省新余的一个贫困潦倒的农民，农耕社会没有机会到外面打工，就坚守着脚下的土地活着。这个人应当是很穷很穷，也许连耕种的土地都是租来的，到了该娶媳妇的年岁，娶不上媳妇也闹心，地里的活儿干着也没有精神头，干活的时候也是有一搭无一搭，东张西望的，这时候毛衣女就出现了。

毛衣女属于鸟儿变的女妖，准确些说是鸟妖，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误落到这个男人的地头。既然是鸟儿，想必是到这个地头觅食吃，她们成群结队飞落在地头，幻化成美女，农民虽然没文化，还算识数，数了数，一共七个，七个美女燕语莺声散落在他的近处，让这个对女人渴望已久的男人心潮澎湃，他不敢径直走过去，怕惊扰了美女，他匍匐着爬过去，爬到里她们最近的地方藏着，偷窥她们，满足自己的对女人的审美需求，如果不是这样偷偷摸摸地饱赏美色，平时谁家女人让他这样下死眼狠盯啊，漫说不错眼珠死看，就是多看别人媳妇几眼，说不定就招回一顿暴打。

他突然发现这些美女们的衣服就脱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偷偷拿起一件藏了起来。衣服是美丽的羽毛编织成的，或许这个农民最初的想法并不是偷走毛衣拦截下一个美女，或许他只是想偷走这件美丽的衣服拿到市场上卖掉换几个钱。不管怎么说，他这件事都干得比较下作，

农民不小心惊扰了鸟妖们，她们受到惊吓准备离开这里，别的妖儿们都穿好毛衣飞走了，只有一个没有毛衣飞不走，孤立无足地站在田野里，偷偷抹泪。

农民这才知道自己拿走的那件毛衣对这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此时，如果他把衣服还给毛衣女，她可以立即飞走，追上自己的姐妹们过她过去那种自由飞翔的快乐生活，他很自私地没有把毛衣拿出来，他认为这个无助的美女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他乘人之危说反正你也走不了了，就留下来给我做老婆吧。

对眼前这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农夫，女妖不会欢天喜地地马上答应做他的女人的，她一定是实在无奈了，走投无路了，不情愿地跟他回了家。

这个老婆其实是通过不正当手段骗来的，女妖从来没有认同过这段婚姻，她时刻准备着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男人，尽管她平时表现得勤劳贤惠，你种田我织布，你挑水我浇园，却随时准备伺机逃跑。这很像今天有些被拐卖妇女，虽然被卖进荒僻的乡村，却随时要找机会逃离，找当地妇联、公安机关解救自己。

鸟妖找不到妇联，也找不到公安机关，找不到政府给自己撑腰。她满心痛苦给自己不喜欢的这个农民当老婆，一当就是若干年，三个女儿都生出来了，逃离这里还是遥遥无期，明知道自己的毛衣被男人藏起来了，却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看来鸟妖的道行还是太浅，没有太大妖术。

毛衣女在人间的日子不快乐，她被当成了生育工具，在农耕社会，一连气生三丫头片子，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她的地位急剧下降。付出艰辛的劳动，或许还是没能解决温饱，拮据困苦的日子，不是土里刨食的勤劳能改变的。毛衣女本来就是出于无奈变成农妇，后来就把逃离当成了头等大事。

忍着，等着，一直等到第一个女儿长大了，大到懂些事理的时候，她才有了第一次机会。利用女儿和农民的父女情，让女儿询问毛衣的下落。

对天真无邪，幼稚无知的女儿，农民放松了警惕，不留神说出毛衣放在稻堆下面，鸟妖知道后第一时间就找到毛衣，穿起来就飞的影踪皆无。

这是个重视骨肉亲情的鸟妖，某一天，她又悄悄潜回，把女儿们也接走了。

不怨人家毛衣女对农民朋友无情，你用欺骗的手段把人家骗到家里当媳妇，毛衣女本来就是不情愿的，违背意愿巧取劣夺来的幸福终究不会长久的。

毛衣女带着孩子飞走了，走得毅然决然，显得有些无情无义，显得对最底层的农民兄弟缺少阶级情。

所以，后来经过若干年若干代的演义再演义，另外一些类似版本的故事就使劲儿往里面添加爱情防腐剂，不断升级，到牛郎织女天仙配版本，基本上就是终极版了，这个版本变成了爱情千古绝唱，牛郎织女成了爱情楷模，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被古今中外的男男女女学习，甚至因为他们，还折腾出一个七月七中国情人节来。

牛郎织女天仙配版本里，毛衣女不是鸟妖了，变成了天宫里的仙女，牛郎虽然还是农民，却勤劳勇敢倔强帅气。七仙女也不是被迫下嫁，她因为渴望人世间温馨的烟火气十足的情爱，心甘情愿留在人间。她和牛郎一见钟情，由自由恋爱结为夫妻，也就是说她自愿嫁给牛郎为妻。

这样一来，味道整个就变了。

毛衣女的离开是逃离，不但自己逃离了，连孩子都带走了。

七仙女的离开是被老爸老妈强迫，本来不想走，被强行带走，从此一个天上一个人间，只有每年的七月七在鹊桥上眼泪汪汪见一次面。这个美丽的传说渐渐成为中国婚恋文化的一部分，以牛郎织女为代表的纯贞爱情激励着后世的男男女女把爱情进行到底。

都是天上掉馅饼式的婚恋故事，牛郎织女天仙配版本的馅饼比较认人们容易接受。这里面因为多了些真、善、美，感觉舒服多了。因为依然还是农民的牛郎从精神上升华了一些，不是自私地只想着自己糊弄上了老婆，因为织女版的毛衣女对男人多了些主动和同情。

掺上爱情成分的馅饼，味道真的不一样了。千百年贫瘠的岁月里，有些人梦想着天上的这块永远不可能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的馅饼，自娱自乐做着白日梦，顽强地把日子过了下来。

 选自《 胭脂魅——古代传说中那些动人的狐鬼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