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已成过往的那些爱

                     / 李婍

欣赏阮玲玉由来已久，她的电影没看过几部，不敢妄自评价她的演技，她的气质中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有些抑郁，有些自恋，有些自卑，还有些弱不禁风的娇柔优雅，很忧郁的闷骚小资形象。都说她和同时期的电影演员张织云的气质有些像，我觉得其实她们之间除了小时候身世相像，都是悲剧女星，就没有什么相像的地方了，阮玲玉令人怜爱的抑郁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张织云的气质却是做出来的，有表演的痕迹。

民国的许多女明星都是广东籍的，胡蝶、张织云、杨耐梅、陈云裳等一大批当红女演员都来自广东，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地方盛产美女，还是那里的美女适合当电影演员，或者，是因为从广东走出的导演编剧比较多，同乡人喜欢用同乡人的缘故。

阮玲玉也是广东帮女明星，她生于一九一零年，离现在已经一百年了。这个一百年前某个春日出生在上海的女孩子，童年时代很贫苦，老爸不过是从广东来上海北漂的打工仔，在她六岁那年就早逝了，老妈给大户人家做保姆，她从小就跟着妈妈住在雇主家里。自己一生就这样了，妈妈把赌注押在女儿身上，她拼命工作，挣钱供女儿读书，她坚信穷养儿子富养女的真理，用自己吃苦挣来的钱把女儿装扮得像一个娇小姐，不知底细的，没人知道那个美丽文静的女中学生阮玲玉是保姆的女儿。

十五岁的上海崇德女子中学的女学生阮玲玉出落得像一朵娇美柔媚、清丽脱俗的花儿，最先被这朵花儿惊艳一把的是老妈打工的张家的四少爷张达民。

每天出入这座深宅大院，住在保姆房的阮玲玉悄悄来悄悄去，没想到十八岁的四少爷张达民已经悄悄喜欢上她了。张达民变成无赖是后来的事，十八岁的少年张达民还是个有所追求的小开，至少他在阮玲玉身上想追求真正的爱情，对这个家境贫寒的灰姑娘，他没有在意她的出身之类的外在背景。

不管后来全世界的人们对张达民多么义愤填膺的谴责，当初他和阮玲玉的爱情是情真意切的，他天生就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哥，英俊潇洒有气质，一幅斯文的金丝边眼镜，风度翩翩风流倜傥。他一生不务正业，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少年。年少的时候靠父母供给，长大了靠女人养活。

这种男人，天生不是做丈夫的材料，甚至不是做男朋友的材料。如果你硬要拿着他做丈夫或者男朋友，你必须有驾驭他的能力。

 阮玲玉错就错在她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对张达民发送过来的爱的信息，无疑阮玲玉接收了，而且从默许到后来的全力配合，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个落魄到寄人篱下的穷人家的女儿，一旦有一个英俊的富家少爷向她示爱，她没有理由不心动。这是她的初恋，他们之间的恋情也像现在中学生最初谈恋爱一样，只考虑恋爱过程的心动和绚烂，不考虑未来会是什么结局。

他们在一起卿卿我我，会说一些恋爱中男孩女孩经常说的不着边际的昏话，比如张达民偶尔会说：亲爱的，嫁给我吧。阮玲玉会娇羞地信口答应。此时的张达民刚刚从一所民营大学混来张文凭，根本找不到工作，一点经济基础都没有，他如果要跟阮玲玉玩真格的，必须取得家长的同意和支持。

阮老妈早就发觉了女儿和张家四少爷的关系，她不动声色，默许了，她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女儿改变命运的绝好机会，只要把握住了，阮玲玉就凤凰涅槃一般由灰姑娘蝶变成白雪公主。

张家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他们坚决反对张达民和保姆的女儿交往，坚决拒绝接受穷人家的美女做媳妇。

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其实谁说了都不算，只有爱情说了算。

谁也没住挡住这少男少女的爱情，他们在外面租了间房子同居了。他们悄悄同居，像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过起私密的小日子。或许，十六岁的阮玲玉还不懂得为未来做什么打算，他们的同居有些像小孩子过家家，过一天说一天。两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半大孩子，用张达民家里给的零花钱过生活。

如果仅仅是租房吃饭过日子，张达民手里的零用钱完全能支撑下来，关键是张少爷哪里是安分守己的人啊，他迷恋跳舞就像今天的男孩子们迷恋上网，手头稍宽松一些两个人立即手拉手奔赴舞场，把钱砸进舞池，钱袋子空空落落了，再想下一顿饭到哪里去吃？经常狂舞回家是饿着肚子看着窗外的夜空数星星。

张达民的哥哥张慧冲有些同情这一对小鸳鸯，弟弟和保姆家的女孩为了所谓的爱情，饥一顿饱一顿的，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时候张慧冲刚刚走进电影圈子当演员，他感觉阮玲玉的容貌和气质很适合在电影界发展，就举荐她报考电影公司，凭着准大伯子的帮助，也凭着自身的基本条件，阮玲玉居然被明星影片公司录用了。

她主演的第一部影片是《挂名夫妻》，她天生是做电影演员的材料，不仅仅是扮相美，演技也好，人物性格把握的特别到位，后来又拍摄了《北京杨贵妃》《血泪碑》《蔡状元建造洛阳桥》等影片，凭着精湛的演技慢慢开始走红，后来跳槽到大中华百合影片公司，主演《情欲宝鉴》等影片，成为很有实力的演技派明星。之后被联华影业公司挖走，主演《野草闲花》里的卖花女 ，这是她的成名作，她大红大紫名声大震也是因为这部影片，那年，她也就是二十岁，一个女演员最美的季节最好的年华。

 阮玲玉塑造的角色基本上是最基层的最草根的女子，女打工仔、村妇、舞女、妓女，在她演过的角色里，教书匠、艺人算是最上层的了，对了，还演过一次美女作家。《野草闲花》《三个摩登女性》《小玩意》《城市之夜》《再会吧，上海》《香雪海》《神女》《新女性》，这些电影的片名看着就很吸引人的眼球，有了阮玲玉很投入的表演，每部电影票房都很高，阮玲玉的铁杆粉丝越来越多，他们的口号是：与阮美女同生死共患难，所以后来当阮玲玉自杀身亡的消息一传开，一夜之间许多女粉丝尾随她而去，与她一起香消玉殒。她们是中国早期最敬业的粉丝，也是最悲催，最一根筋儿最缺心眼儿的粉丝。

张达民没想到自己不留神攀上个女明星，把爱情投资了一个优绩股。或许，如果他爱上的这个女孩后来就是很一般的女孩，他为了养家糊口也会出去挣钱养活她，现在却是女人成为了能挣大钱的明星，她在事业上远远把自己抛到了后面，作为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他越来越唯唯诺诺，不知道从哪里找回自信。那曾经美好的花好月下少男少女的爱情现在有些改变了味道，阮玲玉感觉自己还像当初一样爱着他，张达民却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没出息，他用阮玲玉挣来的钱消磨着他的无聊和寂寞，也消磨着他们的爱情，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张达民的处境越来越尴尬。

后来遇上唐季珊是偶然中的必然，如果没有唐季珊，也会有一个别的什么男人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充当第三者，阮玲玉和张达民之间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疲惫，对阮玲玉来讲，他们的爱情已成往事，这个不务正业靠女人活着的吃软饭的男人，已经让她失望透顶。

阮玲玉遇到唐季珊的时候，他名下不但有一个美丽的影星二奶张织云，他在遥远的家乡还有一个明媒正娶的老婆，唐季珊遇上阮玲玉，突然对自己名下的那两个女人开始珍惜起来，他不舍得再用她们，把她们打包封存起来，开始把目光转向这个温情脉脉散发着东方女性美的阮美女身上。他有着张达民远远不能比的优势：他是茶叶大王有的是钱，钱财支撑着他男人的尊严；他会哄女人，他已经在情场上周旋多年，有勾引哄骗女人的成功经验；他有地位，在上海滩乃至国内外本行业都能呼风唤雨；他有内涵，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给人的感觉他文质彬彬很绅士很有涵养。

在唐季珊强大的感情攻势下，阮玲玉立即软绵绵地缴械投降了。她一直想寻找被人疼被人怜的感觉，在这里她暂且找到了。纵观阮玲玉几段爱情，都是不经过深思熟虑的激情式爱情，甚至是饮鸩止渴式的，在这个男人身上缺失的，试图到那个男人身上去找，找到了某一项，却失去了更多。唐季珊给她买下豪宅，像当年包养张织云那样把她包养起来。她的老乡、同行兼前任张织云泪汪汪写信给她，用自己的沉痛教训劝她远离伤害，别步自己的后尘，唐季珊当初追自己的时候也是用的这招数，这个男人是个危险品。前二奶的话阮玲玉怎么会听进去，她把旧爱清理了一下，把爱情空间都留给了这个很会玩爱情的唐季珊。

她住进唐季珊送她的三层楼小洋楼，慢慢发现，生活不是她设想的那么简单，已经贫困潦倒的张达民发现自己一起生活了八年的女人突然归到了别人名下，疯狂地想寻找一点心理的平衡。他知道阮玲玉的心已经走远，爱情已经无可挽回，他们的爱情大厦已经轰然崩塌。就想在经济上要挟他们一把，没事儿就过去折磨折磨他们，给他们添点麻烦添点堵，他摊开双手毫无尊严地向阮玲玉要钱，或许他早已经不知尊严为何物了。他甚至在拿不到钱的时候，一纸诉状把阮玲玉告上法庭，让她脸面丢尽，以此寻找快感和平衡。

阮玲玉忍受着双重折磨。张达民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报复和唐季珊的冷漠。关键时候唐季珊并不是全心呵护这个他口口声声深爱的女人，而是让她自己去顶缸，他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漠然在一边看着，看着她流泪，看着她哀伤，非但不递上一块手帕，反而经常把她关在门外，甚至隔三差五还要搞一搞家庭暴力，弱不禁风的阮玲玉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按说没道理啊，你唐季珊拼着命把人家追到手，包养起来，就为的折磨着这个女人玩儿？变态不是？后来才明白，张织云的话应验了，唐季珊又有新目标了，这个女人是阮玲玉的闺蜜，舞女出身的电影演员梁赛珍，这个女人有着一双勾魂的眼睛，三下五除二就把唐季珊的魂勾过去了，多一个情人少一个情人对情场老手来讲，算不上什么，这边应酬着阮玲玉，那边和梁赛珍发展着新恋情。

通过细细侦查，细心的阮玲玉发现了唐季珊和梁赛珍的关系，她已经把全部的爱情赌注都押到和唐季珊的这段爱情上了，突如其来的背叛让她始料不及，她全部的寄托被抽空了，填充进来的是无尽的悲伤失落和羞辱，被人欺骗的感觉是最痛苦的，一个女人，你全身心投入进一段爱情，他却把你当作白痴，玩弄完你的感情，还要让你承担责任，这样的男人趁早早离开他。

阮玲玉也想过去寻找新的感情寄托，她伤痕累累的空落落的情感，急需有个真心爱她的人帮她修补一下，扶着她走出阴霾的心境。她饥不择食选中了《新女性》的年轻导演蔡楚生，当时她正在拍摄《新女性》，许多相似的生活经历使他们之间有一种心灵的默契。阮玲玉暗恋上蔡楚生，她能感觉到蔡楚生也是爱自己的，拍《新女性》自杀那场戏的时候，阮玲玉非常入戏，她塑造出来的悲情氛围把拍摄现场带进浓厚的悲悲切切的气氛中，现场的人们都在流泪。拍摄完成，阮玲玉入戏太深，迟迟不能从角色中出来，蔡楚生让所有人退场，他默默陪在阮玲玉身边，此时，即使无语，彼此也能感觉到心的距离有多么近。

一颗心急需另一颗心来温暖，阮玲玉找到蔡楚生，向他诉说心曲。

 蔡楚生沉默了，他没敢承接和担当这份爱。他承认阮玲玉是个好女人，她温柔善良美丽，但是，她复杂的爱情背景，让他望而却步。他没有张达民的厚脸皮做后盾，没有唐季珊的雄厚财力做保障，他不过是一个靠自己苦苦打拼刚刚混出点名堂的草根出身的导演。

阮玲玉的心彻底凉透了，她的感情生活一片荒芜，情绪一落千丈，她开始抑郁，进入一种病态的抑郁中。

她的情绪越来越脆弱，禁不起一点磕磕碰碰了。此时《新女性》公映，有小报记者不负责任地评点影片，评点阮玲玉。其实，娱乐圈被评点很正常，现在有些演员为了炒作，故意找人骂自己吸引大家的眼球，唯恐自己被人们忘记了。阮玲玉却是经不住一点刺激了，她留下一纸“人言可畏”的遗言，一九三五年三月八日，在二十五岁最美好的青春年岁服安眠药自杀，人生的最终结局，和她主演的《新女性》里的角色如此相像。

她累了，疲惫的身心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没有了爱情的慰藉，没有了人性的温暖，她感觉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她已经活不起了。

阮玲玉死了，死得让人疼怜惋惜。在她决定了断生命的那一刹那，如果有人告诉她一句：一切的过往都会成为如烟往事，勇敢地活下去，还会有新的幸福和希望。也许，她会继续美丽地活着，等到一个属于她的美满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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