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东，我的虞美人

                                         /李婍

或许最初是因为看了京剧舞台上《霸王别姬》里的虞姬，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远古的女子。那段用京胡奏出的经典乐曲“夜深沉”，纠缠着柔韧的力量和凄婉的无奈，伴着一曲“夜深沉”，舞台上的虞姬身段优美地把宝剑舞得飘逸潇洒，夸张地表达着她此时此刻内心的矛盾纠结，告诉观众她内心在苦苦挣扎，对爱情的留恋、对生命的留恋、对这个世界的不舍，都集中在最后那姿态绝美的千古剑舞上。最摄人心魄的是最后的一刎，剑起剑落，坚毅决绝，怎一个悲壮了得。

舞台上她缓缓委地的那个动作，柔美凄婉孤独还有一些惊艳，她这种方式的死，唤起的不是让人泪水夺眶而出的那种悲伤，而是让人内心丝丝抽痛的惋惜忧伤和悲哀。一个失败的悲剧英雄，一个为失败英雄殉葬的红颜，英雄末路，一切的爱恨情仇都以此种方式谢了幕。成者王侯败者贼，花花世界是属于胜利者的，作为失败者和败者的女人，这种了断算是比较体面的。

舞台上演绎的虞姬是个绝色美人，历史上真实的虞姬，即使算不上绝色，也断然是一个没有争议的美人。和沉鱼落雁羞花闭月的各类美女比较，关于她的美丽，似乎没有很多记载，历朝历代的人们只是凭着想当然认定了她应当是美女。楚霸王项羽在征服天下的过程中，征服个把绝色女子的心，对他来讲是不成问题的，大名鼎鼎的堂堂楚霸王，不会带着一个形貌平平的女子南征北战，鞍前马后陪伴左右的那个被人们称作虞姬的女子，应当是有着惊世骇俗的品貌，纤纤素手既能弹琴又能舞剑，还能把项羽牢牢征服到自己中。

虞姬遇见项羽是哪一年已经无从考证，从一切的证据来看，这个出身大户人家的富二代江南女孩，一定是一个爱做白日梦的大家闺秀，渴望她的梦中情人是一个白马王子。突然遇上风流倜傥叱咤风云的项羽，虞姬立即就一见钟情了。从只言片语的历史记载中分析，项羽是有老婆的，那个稳坐在老婆交椅上的女人默默隐在背后，始终没有出场，陪伴左右的美女虞姬不过是他的二奶。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就可以奋不顾身，虞姬对项羽的爱就属于不顾一切的那种痴爱，对于已经痴痴地堕入情网中的女人来讲，除了她眼里的这个男人以及这个男人的爱，其它的一切都算不上什么，至于自己有没有名分，这个男人有没有老婆，这爱情有没有前途，都暂且不在考虑的范畴。虞姬一脚陷进这样一种迷乱的爱情状态，自我幸福快乐着。她自告奋勇，跟随项羽南征北战，鞍前马后陪伴他。

项羽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一个美女带上战马，有他的考虑。集贵族女子的优雅知性与风月场女子的多情妩媚能歌善舞于一身的虞姬，实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尤物，他喜欢这个如同精致艺术品般的美女，战斗之余的寂寞时光，有个善解人意的红袖在驻地营帐中添香，残忍血腥的厮杀间隙也掺进一点柔软的人性色彩。美丽的虞姬不但是项羽的娱乐玩偶，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是他的精神支柱。

其实对于项羽这个人我并不欣赏，虽然他出身也算高贵，骨子里却有流氓本性，许多事情干得很不地道，想当年为了争取同盟军，动辄就把人家的爹妈捉了去做要挟，一个不如意就把那些无辜的爹妈烹了，也就是用油锅把人炸了。他烹过刘邦武将王陵的老妈，也曾把刘邦的老爸捉了去准备油炸，因为某些原因没炸成，还烹过谋士和言官，火烧过阿房宫，玩过鸿门宴。对这种流氓英雄，虞美女不惜代价地爱着，或许项羽身上的英气和霸气是女孩子们不可抗拒的，他摧枯拉朽地勇往直前，极具破坏性地实施着打下一个新江山，建立一个新政权的一系列残酷战争，他身上这种不折不扣的英雄气概，俘虏了虞姬的心。虞姬勇敢地加入到行军的队伍中，一朵娇美的花儿摇曳在征尘辘辘的行伍间，为近乎冷酷的项羽身上涂抹上一层侠骨柔情儿女情长的光辉，把他的形象衬托得更立体化了。

虞姬大概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未来做认真盘算，在张爱玲眼里，如果项羽成功了打下江山当了皇上，“她得到些什么呢？她将得到一个‘贵人’的封号，她将得到一个终身监禁的处分。她将穿上宫妆，整日呆在昭华殿阴沉古黯的房屋里，领略窗子外面的月色，花香，和窗子里面的寂寞。”这是虞姬最好的结局，如果项羽不成功，她除了凄然死去大概别无选择，依照项羽的个性，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作为战利品被刘邦收编？

这份爱情的结局终究会是一个悲剧，不管项羽成败与否，虞姬的选择已经注定了她的悲剧结果。她享受的是爱情的过程，在她看来，有一个美好的过程已经足够了。

曾一度，项羽在征战中胜券在握，巨鹿之战，他身先士卒，亲自抄戈杀敌，英雄气概亘古鲜有，被世人仰视。但是到了楚汉相争后期，号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泪流面满，这不仅仅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哀叹，这里面有项羽的无奈和为难，他在告诉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子，现在我气数已尽，刘邦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我无力保护你了，亲爱的，你可怎么办啊，如果被刘邦俘虏去，这样的美女一定会被他收编了去，我英雄一世最终还要搞顶绿帽子带上，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啊。

项羽的弦外之音虞姬听懂了，她镇定自若地微笑着：亲爱的，我再给你跳一个舞吧。

她手持利剑，跳了人生最后一次剑舞，据说伴着这最后的一舞，她唱的歌词是：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告诉爱人，不要有后顾之忧，我今生只爱你，今夜最后一次陪你，最后一次偎依在你的怀抱，从此你的虞姬将永远去了。现在我就为你去死，为我的爱人我的英雄义无反顾地去死，亲爱的，扶我一把，当我饮剑委地时，营地这冰冷的地面会硌痛我的腰。

她毫不犹豫地自刎了，唇上是微笑，眼角是泪水。她用这种浪漫和凄美的死法了结了如花的生命。她希望自己的死能了断项羽的后顾之忧，让他全力以赴突围，取得最后胜利。

项羽确实努力去做了。他当夜率八百壮士突围南下，打到乌江岸边，在是否过江东这个问题上，面对停在岸边的船，他曾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弃了：我还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我的虞姬已经为我做出了榜样，现在，我也随她而去。

乌江边，一代英雄拔剑自刎，这里，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不知是项羽成就了虞姬，还是虞姬成就了项羽，从此，这个英雄美女的故事变成最美的千古绝唱。项羽应当感谢虞姬，倘若没有这个女子，他不过是和所有草莽英雄一样淹没在历史风烟中的故人，即便偶尔被提起，也是索然无味地引经据典，提一下他在历史上曾经如何如何。因为虞姬的参与，他的意义又非同一般了。

人生，倘若有这样一场悲壮的浪漫，生命的长短已经变得无所谓。

虞姬的那一刎，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