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桔：替我的小姐撑一把腰

                                                                   /李婍

在大观园里，毫无疑问，她是小人物，非常不起眼的小人物。

当小人物是命中注定的，没有高贵的出身，能到大观园工作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起眼的原因不仅仅因为她自身地位的低微，还因为她的上级领导二小姐贾迎春永远挺不起腰杆，永远是一幅苦哈哈的可怜样，她胆小的几乎没有道理了，天上掉下一片树叶都躲着走怕砸破头，见了谁都怕，连她手下的工作人员她都怕，都管不了，家里经常是鸡飞狗跳，谁厉害谁说了算。

在二小姐迎春无为而治的管理下，她的地盘上培养出了一批强势奴才。贴身秘书司棋带头外出搞打砸抢，后来又在园里偷偷谈恋爱，因为这件事被炒鱿鱼，最后连命都搭上了。迎春的奶妈敢把她的贵重首饰偷出去搞赌博，奶妈的儿媳妇也敢闯到院里说说道道，真是乱套。迎春小姐虽然木讷窝囊，手下的工作人员个个是人物。绣桔在这个环境中工作，太善良了是无法生存的，所以她也是伶牙俐齿的，而且还用自己的伶牙俐齿为领导撑腰，丫鬟出面为小姐撑腰的奇事，只有迎春这儿才会发生。

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

工作人员聚众赌博，贾府的管理制度不算严格，经常有赌博的场面出现，连晴雯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都时不时赌一把，更不用说迎春的奶妈这样的老女同志了。正赶上上级出面抓赌，就把迎春的奶妈抓了。奶妈不但但赌博，手脚也不干净，被抓之前偷了迎春一个贵重首饰攒珠累丝金凤，不知道是典当出去做赌资了，还是贴补自己的家用了。

这个首饰一定非常贵重，不是一般女孩子用的起的。丢了，就该好好找找。绣桔就和迎春提起这件事：

前儿我回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竟不知那里去了。回了姑娘，姑娘竟不问一声儿。我说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的，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问司棋，司棋虽病着，心里却明白。我去问他，他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匣内暂放着，预备八月十五日恐怕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怕人恼。如今竟怕无着，明儿要都戴时，独咱们不戴，是何意思呢。

看看迎春小姐怎样答复：

何用问，自然是他拿去暂时借一肩儿。我只说他悄悄的拿了出去，不过一时半晌，仍旧悄悄的送来就完了，谁知他就忘了。今日偏又闹出来，问他想也无益。

绣桔一听迎春替她奶妈遮掩说忘了，就反驳她，哪里是忘了，她是试准了你的性格，才敢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我找王熙凤说说这件事，让她派人去要，要不就让她拿钱替她赔了，行不行？迎春一听就吓坏了，算了算了，别招惹是非了，我宁可没有了也不找事。

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我竟去的是。

领导的软弱让绣桔很失望很无奈，说你怎么这样软弱啊，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连你也骗了去呢。言外之意是说，就你这个劲儿，哪天人家把你偷偷卖了，你还得替人家数钱呢。

再说什么，人家迎春都不说话了，无语是最没法办的事，如果她是工作人员，不说话就不说话了，但她是领导是主子，她不说话了，手下的人也没办法。绣桔想帮她撑一把腰，都不知道她的腰在哪儿。

这时候奶妈的儿媳妇王住儿媳妇来了，为婆婆因聚赌被抓的事来找迎春求情，在迎春和绣桔之间，奶妈的儿媳妇似乎更怕绣桔，她陪笑先向绣桔说：

姑娘，你别去生事。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所以暂借了去。原说一日半晌就赎的，因总未捞过本儿来，就迟住了。可巧今儿又不知是谁走了风声，弄出事来。虽然这样，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迟误下，终久是要赎的。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轩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老人家来才好。

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块儿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

这个时候，按照迎春一贯的软弱，都以为她会答应去说情，没想到却被迎春断然拒绝了，拒绝的非常果断，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细想想也是，凭着迎春那点儿胆儿，她绝对不敢顶风去找上级说情，她不拒绝又能怎样？不是因为她胆大敢拒绝，而是因为她胆小不敢去求情。因为她知道刚才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都没给面儿，她做不了这样的大事。

绣桔这个时候到了给小姐撑腰的当口了，就压下了王住儿媳妇的气焰，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块儿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等把金凤拿回来来再说吧。

绣桔的话太厉害了，奶妈的儿媳妇就和绣桔吵起来。

绣桔不但话厉害，人也厉害，不等她说完，就啐了一口，呸，我这会儿就和你算算帐。

她多希望因为她的撑腰迎春腰杆硬起来，哪知道二小姐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听见她们吵架就吓得浑身哆嗦，说：算了你们别吵了，我也不要那凤了，等将来太太们问的时候，我就说丢了，妨碍不着你们什么，都出去找凉快地方歇着吧。她让绣桔不要说了，去给她倒茶，她渴了，要喝水。

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

此时的绣桔又气又急，她见过窝囊的，但没见过这样窝囊的。还是贵族小姐呢，连个丫鬟，连个打工仔都比不上，她下面的话是一边哭一边说出来的：

姑娘虽不怕，我们是作什么的，把姑娘的东西丢了。他倒赖说姑娘使了他们的钱，这如今竟要准折起来。倘或太太问姑娘为什么使了这些钱,，敢是我们就中取势了？这还了得！

话说得有理有节，哭着说和叫喊着说，效果就不一样了，渲染的现场气氛也不一样了，头天晚上因为和情人幽会被鸳鸯撞见吓病了的司棋被这动静惊动了，也出来帮着绣桔。司棋多厉害啊，带队到小厨房搞打砸抢的角色，看来奶妈的儿媳妇更厉害，两个丫鬟对付她，她还能对付，战斗力真强啊。

这场面在迎春这里大概很正常，她或许劝了两句，当然是劝止不住，就独自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装模作样来看起来。她真能看下去吗？可怜的小姐，日子混到这个份上，真是没劲极了。

好在宝钗、黛玉、宝琴、探春大队人马及时赶到，迎春放下了书像看到救星，奶妈的儿媳妇的吵架戛然而止，司棋绣桔这才有了讲理的地方。奶妈的儿媳妇也怕绣桔在这群腰杆硬的主子面前告他，急着忙着用话掩饰。再加上平儿出面，才把这女人彻底制伏了。

遇上这种领导，绣桔更多的时候要比她的领导更像领导，也就是说不要指望迎春保护她，她反而要保护迎春。她的刚烈是慢慢逼出来的，哪个女孩子不愿装得温柔贤淑，她所处的环境不允许她温文尔雅。

后来司棋在抄检大观园的时候案发，被开除公职，最后自杀了。到了迎春出嫁的时候，她只能陪着小姐嫁到孙绍祖家。孙绍祖这种人渣品质恶劣，是个虐待狂，骄奢淫逸作践妇女的，家里的媳妇丫头都不放过，而且经常搞家庭暴力。绣桔能逃过他的魔爪吗？

87版电视剧《红楼梦》探春远嫁那场，作为二姐姐的迎春被接回家，绣桔也回来了。迎春含泪向王夫人哭诉的时候，绣桔一直立在一旁默默垂泣，有一个镜头，王夫人的丫鬟玉钏儿含泪拉起绣桔的一只手，这镜头让人看了心里酸酸的。

迎春不就就被折磨死了。迎春死后，绣桔的命运会怎么样？像她这种陪嫁的丫鬟是不是也要当通房大丫头，也要成为孙绍祖的女人。

假如做孙绍祖的女人，她只能是第二个迎春。虽然她偶尔替迎春撑撑腰，但是，没人替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