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

——致外婆

张泠

我的家乡开满向日葵

六月

你的院子里有三丛芍药

一棵榆树

甜杏仁 微微苦着

花布毽子缝成了

在你的花镜下

虎皮莲托晚风捎来香信

烟丝在北风中低吟不已

火光闪烁引来黎明

我躺着 朦胧着眼

你盘坐 絮絮低语暖燃着

再未好闻过的烟气

像你每天温的半壶烧酒

破晓成了所有冬天

包裹在温热里

那像是一生中第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

九月

那端的星星，被冻僵了

世界上最圆的月亮

冷眼看着夜间火车的我

泉水涌过脸上丘壑

然后干涸

榨干最漫长的一夜

前天我烫到手腕

一道褐色疤痕无知无觉

某个角落隐隐作痛

那年夏天你烫到我的手腕

那疤痕陪我多年

它悄悄隐去我找不到你的钥匙

近二十年后的重现

是否你在枯冷北方的消息？

皮肤上的滚烫

是太阳烧灼脸颊

是哭泣滚入黄土

田野广袤蝴蝶变成灰色

溪流干涸公共汽车站消失

榆树缓缓倒下

金银花与枯萎的芍药

烫伤眼睛的沉默

我梦见 暴雨打湿你的房子

洪水一直流到我的枕边

就像那年夏天我失足落水

浑身湿透躺在你的床上

你穿过的丝绸旗袍让我觉到手的粗糙

就像年少无知于日子的褶皱

明日有雪

我想回到你喝酒的黄昏与你对饮

 02.14.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