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2011-11-03 09:5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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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书话 |
一
二
芝加哥海德园的午后至“暝色入高楼”,构想这篇文字。落地窗外,金色阳光在银杏树叶、高楼阴影与橙色墙壁间游弋,明明暗暗。十一月的第一天。天高云淡。秋天依依不舍,待十二月初第一场雪,才会彻底告别。读从前的自己,似读隔世的文字,些许陌生,自然会有一些延续性,正如历史上某些节点不过是为了方便讨论,并不会真的有彻头彻尾的断裂。
真正可心安理得研读电影,自1999年入北京电影学院始。蓟门桥北、昔时燕京八景之一“蓟门烟树”旁、时有异味的小月河畔、北影厂隔壁的小小院落,游走着激情澎湃的电影青年。“标放”(标准放映厅)每周一放国产片,周二、三放外国片。很多电影教育自此而来。还有昏暗“拉片室”里斑驳的录像带。而后,在“黄亭子”酒吧席地而坐观安东尼奥尼《奇遇》或阿伦·雷乃《去年在马里昂巴德》;那神圣的仪式感。在北大附近小巷里、“万圣书园”隔壁的“雕刻时光”咖啡馆看陈坤厚的《小爸爸的天空》——店主小庄为台湾人,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每年自台湾运来大量艺术电影放映。清华附近的“盒子”也是常光顾之处。几年后,“黄亭子”酒吧和北大附近小巷都已被夷为平地,成为绿化带,或建起高楼。我们无意中见证了这城市撕心裂肺的变迁,却无能为力。以“发展”为借口掩盖的利益驱动,令一些古老社区、生活方式及城市空间瞬间消亡。人们习惯了平静接受,另觅它途。
物质世界中的观影、交流与网络虚拟社区的讨论彼此应和推动,交织缠绵。起初是北京电影学院BBS、北大和清华BBS,然后受电影学院文学系教授刘一兵老师及远在西安的“温柔”姐姐之邀任清韵“影视乱弹”版主(可惜如今“清韵”也已不存),亦穿梭于新浪电影论坛及西祠胡同“后窗看电影”,撰文讨论电影(虽今日回顾,颇汗颜当日的无知与莽撞)。那些影迷的狂热与渊博电影知识每每令我赞叹(其中有慷慨借给我台湾版基耶斯洛夫斯基访谈录的罗秀川,及2005年因车祸去世的王葳)。与电影学院师兄Cinekino(杜庆春,现为电影学院文学系副教授)的相识还是自网络论坛而现实生活。保持联络至今的影友还有南京的卫西谛和上海的妖灵妖,北京“实践社”的杨子和张亚璇。常有各“分舵”的江湖聚会和“串联”,在北京的,常发生于电影学院的“呱呱食屋”,或“北航”(北京航天航空大学)附近的大排档。夏日夜色中,饮冰啤酒,纵论各国艺术电影,快意非常。2000年起,DVD迅速流行(详情见书中《那些碟贩子们……》一文),影迷们疯狂购买,大量囤积,在家饕餮。而中国独立电影仍在京城几家酒吧和咖啡馆放映着,包括贾樟柯、王小帅和管虎当时的作品。导演也常会到现场与观众交流。
如今回想起来,不胜“欣逢其盛”之感。何其幸,得以见证和参与中国电影文化独特的一页:打破“学院”与“业余”界限的集体观影、超乎“现实”与“虚拟”边界的探讨交流、穿越“研究”与“实践”界河的数字制作独立电影兴起、经典电影盗版DVD滋养的电影史知识和影像感知力……几十年后若书写世纪之交的中国电影史(尤其若涉及“影迷文化”与“数字电影”时),这必是不可忽略的一段。
三
2002年,去国离乡。辗转美国中部小城爱荷华、西部旧金山郊区小城山景(Mountain View),再回中西部大城芝加哥,在密歇根湖畔“修道院”,研读电影,皓首穷经不悔。在理论与论文间,亦得领会京昆音韵之妙、默片“通感”之奇。其间亦游荡于纽约、波士顿、西雅图、新奥尔良、克利夫兰、台北、巴黎、巴塞罗那,在行旅漂泊中默默旁观,找寻、观照和重界自我与世界关系。犹记2008年在北京“东四”附近“君琴花”餐馆(今已不存)与老六、杜嘉及旧友聚会,不知为何,人们激烈论争起四川汶川地震。忽然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为局外人。即使,也曾穿了黑衣去举烛哀悼,也隔洋跨海为同胞捐了款……哭得难以自抑,为自己成为“逃兵”。远远观望欢喜与悲苦,隔着“安全”的距离。故乡异乡皆是客。
我熟悉的城市,和城市里的一些人,已面目全非。因守着记忆里被美化的印象,而小心翼翼地,不敢太靠近。层层面具与娴熟表演之下,仍有孩童般无辜的目光、悟性与态度吧?是那些不甘舍弃的旧友的丝丝缕缕,维系着与某个空间孱弱的情感联系。沈阳夏夜,二楼窗口的灯光;蝉声与火车汽笛声;阶梯教室的《两个人的车站》;“元旦”的通宵电影,雪地里的呼喊。我们曾年轻、固执、不近人情,顽守一些自以为珍贵的东西,于是,要忍受偏见。我们给彼此坚持的勇气。你说那是“相互取暖的时光。”在我曾熟悉的北京深秋——感谢你,秀菊(我常常想到杨德昌,他唐·吉柯德般的固执和不近人情,而作品里都是“赤子之心”,绝望的愤怒或温暖的期许)。以及用微笑温暖我大学时光的W。懵懂得识“诗社”学长,读叶芝、帕斯、里尔克诗歌、略萨《绿房子》、君特·格拉斯《铁皮鼓》的日子,在“校报”发表第一首小诗的日子,要感谢关军和李海鹏。他们玩笑自如,左右逢源,而暗自坚持。感谢朋友王可越。一见如故,并不常遇。
小时候立志要当作家,又要当乡村教师,当记者……如今无一实现,或者说,愿成为三者之变体和结合体。这许多年,应感谢父母,他们任由我四方游走,改变方向,从不干预,只要我喜欢便好,只努力创造环境,适时给些温和建议。他们知我儿时喜读书,便尽量买书(外公与母亲还屡次告诉我我三岁生日时自己取名字的轶事来鼓励我);言传身教,嘱我诚以待人。和乐温情的家庭环境,是柔和善感的温床。1997年,2004年,外婆、外公相继过世,我竟都未能在身边,是为憾事。而今,幸有妹妹、弟弟、外甥女陶陶可不时伴父母左右,并家中猫猫狗狗,绘天伦美图。
感谢我电影学院时期的老师王志敏和杨远婴教授。他们有学者的睿智勤勉,及为人师表者的包容和鼓舞。感谢台湾的林文淇和廖咸浩老师,他们的学术热诚与真性情令我如沐春风。感谢哥伦比亚大学的包卫红教授,如此敏锐缜密,又如此温和从容。纪念于二零一一年二月故去的我的导师、芝加哥大学电影系教授米莲姆·汉森(Miriam Hansen)。她是优秀学者,严师,有顽强意志力的可敬的人,也是和善体贴优雅的长辈。感谢聂华苓老师爱荷华城鹿园“安寓”的温暖美好时光。感谢L的支持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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