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2005
镜子还承载古代闺中女子的别仇离恨,慵懒悲凄。唐人张若虚的诗句里,“月”“镜”辉映:“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春江花月夜》);诉与赵明诚的离情,李清照写下:“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信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凤凰台上忆吹箫》);美人念离人,感时伤怀,容颜憔悴,无心妆扮,又有这些词句:“自君出之矣,宝镜为谁明?”(雍裕之《自君出之矣》)、“明镜暗不治”、“鸾镜空尘生”、“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冯延巳《鹊踏枝》)……
也有悲喜交集的故事。晚唐时期,安徽人南楚材离家远游,走到河南许昌。楚材仪表堂堂,才华也不错,深得当地长官赏识,打算嫁女儿给他。楚材心思活动,派仆人回家去取琴书等物。楚材老家的妻子薛媛,聪慧,能文善画,察觉动向不对,对镜画了幅自画像,并题诗《写真寄外》,托带给负心郎:
“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寒。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
楚材一见,满心愧疚,归家团圆(恐怕若带张照片过去,还不会有这般效果呢。画题诗,既有手工制作的亲密动人,也有美化的可能)。不知现代女子是否还接纳回头浪子,大约要视个人性情和感情状态而言。
若美人迟暮,或芳容不在,镜子则成为她们的敌人。法国性感影星碧姬·芭铎晚年排斥一切镜子。法国电影“Eyes Without a Face”中,年轻貌美的小姐在车祸中毁容,父亲撤去家中所有镜子。她戴着面具,只露出美丽与哀愁的眼睛,如天使,又如幽灵,在空阔家中游荡,抚摸被拆去镜子的赤裸墙壁。
于古代男性文人而言,“镜子”则总被用来抒发对流逝岁月、蹉跎年华的慨叹。李白高歌“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将进酒》),李商隐低吟“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无题》),张先浅唱“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天仙子》)……
在安德烈·巴赞看来,这也是照相技术、电影产生的源头,人类永恒的“木乃伊情结”。我们极力要在时光飞逝不复、今已非昨的世界中留下些什么。镜头纪录的过去,如“木乃伊”,被安全而长久地保存下来。由黑白而彩色的照片,定格的刹那成为永恒。上演悲欢离合的银幕,只要胶片保存得当,演员已成尘灰,她/他演的人物依然红颜蹁跹,神采斐然。“纳粹”集中营的历史一页已被掀过去,但永远逃不出阿伦·雷乃的《夜与雾》。当然,看电影《日出之前》与《日落之前》相隔9年间相同人物脸上的沧桑,是另一种唏嘘。
也许人们通常认为镜子为女人发明,是闺中之物,而在贾宝玉卧室中,却立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许是因他痛恨“须眉浊物”,更认同清洁莹润如水的女儿。女子面对时间的惶恐无力感,看似荒唐实则微妙,也是他最能理解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