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张力

   罗西即兴给题图配诗——

    命运之神

    黑夜一般地站着

    他看见我

    看见漫天的火烧云

   一直想绕过他的掌纹

   可是却在另外一条河里

   陷入他冷笑

   深不见底

   我仍然不愿如波跪下

   早晚会死

   这样结果很明确

   于是渐渐无畏而安宁

            打喷嚏也会致命骨折的袖珍男

                                                               罗西

    拨通李军远在陕西铜川的电话，传来的是他稚嫩清爽的童音，他呵呵笑着，我说：“你很开朗！”他笑着朗声答道：“哈哈！要不开朗早就死了！”

    今年36岁（八年前采访时）的李军，身高只有1.05米，体重25公斤，患有先天性骨质疏松症，翻身或者打个喷嚏，都可能让他骨折，从胸椎、腰椎到手指，他自己也数不清到底骨折了多少次，他只记得，医生曾经断言，他最多可以活到20岁，现在他已经多“赚”了14年。李军http://blog.sina.com.cn/fycx没有劳动能力，快70岁的母亲从他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伺候着他的生活起居，每次他不小心骨折了，父母亲还得为他穿衣服、端屎端尿……如果他的出生是种罪，那么负罪的更多的是伟大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那不离身的双拐是沉默父亲的锥心之作……

    残疾躯体，集中所有的生命刺痛，特别是变天的时候，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痛，关节里灼烧着，李军忍着，用小小的躯体承受着，但他仍然喜欢雨天，很美，虽然很痛。心情如阴晴，但是他尽量高兴。千辛万苦上过五年学，母亲每天要来回背他，她总是小心翼翼背着这个前世今生爱的“包袱”，不管走到哪里。可脆弱的李军还是不停地骨折，由于长时间不敢动，冬天的脚比夏天的冰棍还冷，母亲就给他暖脚，用最慈祥最忧伤最耐心的母爱。

    所以，冬天是最漫长的。母亲特地把儿子的床紧靠窗户，就是为了让每一天朝阳能照暖他的脚然后醒来……听母亲说，儿子的病是从胎里带出的，留有命运之神的抓痕，当年舅舅在河里玩水不幸溺亡，正怀孕的母亲伤心欲绝，紧紧抱着舅舅冰冷的身体不放、哭号……因此“动了胎气”，影响肚子里唯一儿子的发育……李军呱呱落地的刹那，就发生腿骨折，家里人为了治疗他那与生俱来的病，几乎倾家荡产。

    姐妹们都陆续出嫁了，李军现在仍然与父母同住。上天给他一个很不公平的“安排”，所幸的他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形容与生命状态，他在和痛的相处里，看到心灵的能量，是的，他战胜不了病魔，但是可以和它自在相处。

    人近中年的他，常常趴在窗台上，看咫尺天涯的外面世界，自己不能很好地走路，看行人走路也是他的一大享受，从那些人的步态里可以看出生命的美好。有时，一个人拄拐出去走50米来回，就得奢侈地花去40多分钟。还好，他有这样的时间。家在10来米高的塄上面，平房，属危房，但是透过窗户，可以望远，看蓝天白云，微风吹着，鸽子飞着，步伐有限，心灵有翅膀。

    除了双拐，他还有收音机、电脑、网络和自己的博客，李军有颗可以消化苦难的心灵，乐观面对：兴之所致，剪了个光头，妈妈说，“怎么奇形怪状的”，他呵呵笑着说，“我是外星人！”自嘲是他的智慧。弱不禁风的他，记忆里冬天与春天很像，风都很大，他对风敏感，因为“我的根基不稳”。还没洗脸就吃饭，他也不忘顽皮一下“今天暂时先不要脸了”！在他自己博客上，他勇敢地把自己的尊容发上去了，调侃“本人属于易碎品，浓缩型，拄双拐，原装，请大家看了见谅”。一次，四岁小外甥认真地说，“我的衣服小了给我舅舅穿吧，舅舅比我小。”李军乐呵呵地悦纳，他确实和小外甥的身高差不多，他真的像赤子一样学会了天真地去发现生活里的每一件有趣的琐事，生命很痛，生活可乐，他挣扎着做到了。他爱玩！

    冷酷的冬天，有时，好几个月都出不了门。现在父母已经背不动他，所以每次出门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更美的是，晒太阳。他也把阳光当做他生命的色彩。一天下午，回娘家的妹妹背他去办新的身份证，出门的时候还下着雨，他撑着伞，妹妹背着他，在路边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辆面的。车上，妹妹说，他太“小”只要给一元车费就可以了，但纯良的他坚持要付两个人的车费，他要做个完整的人……在他博客上，他尽心尽力地帮助跟他一样身体有缺陷的陌生人，他热情参与电台广播，让自己的声音也插上翅膀……是的，只要能以站立的姿态生存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幸福。他有许多爱好，音乐，上网，看书，看电视，下棋……他说“享受生活的乐趣,丰富生活每一分钟,珍爱短暂一生,愿与朋友们一起消除想摆脱却又无法消去的孤寂!”

    一次，李军的两个小外甥捉了一只知了在玩。他母亲看见了，关切地问“翅膀还好吗？”李军说，没有伤它的翅膀。老母亲叹了口气“也是条生命啊”，要两小孩把蝉放了。这次李军居然不同意，理由是“它是害虫，专吸树木的营养”，再说，即使放了也活不到两三天……母亲说，那就更应该放生，它在地下生长三年，真正在阳光里飞的时间就那么宝贵的几天……李军心里一震，立即放了那只蝉，心里默默地说：其实也是在放我自己啊！

    是的，他不是一夜觉悟的仙，病魔是黑暗能量，但是他用它来映衬光明。小时候他整天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走路，奔跑，上树。长大一点有了电视广播了，就梦想着当个什么星，比如像电视剧“封神榜”里的那个“土行孙”…… 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流逝，他渐渐想通了，“我觉得现在的我是最幸福的，家里人和朋友们都对我很好，我还要怎的，什么也不求了，只要我快乐就好。”

    秋天又来了，  一片树叶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冒着骨折的危险，小心翼翼弯腰捡起，装在衣兜里，回家夹在书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他像个孩子一样等待父母回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而已”。李军就这样遇见了父母姐妹朋友，还有那样苦难的病，他安慰自己说，还好是自己“刚好”赶上这个病，要不在他身前身后的人就危险了，所以他要感谢上帝“看得起他”，还要珍惜这个病和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次缘。

    “就算天塌下来把它当被盖，我只想好好过现在。” 这就是李军，他连跑的梦想都实现不了，那么，现在他只剩下一件事情可以告慰亲人，那就是：快乐！在李军的博客上，我这样写着留言：罗西诚挚回访问安！你真的很了不起，谢谢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谢谢你，也许只是因为感动，对不屈生命的感动！

    问他对未来有什么希望？他笑着实话实说：“没有希望！”然后，他补充说：快乐过每一天就好，每一天都是他的人生目标。

    一餐半个馒头都吃不完的他，本是弱者，不是英雄，但是他居然可以像英雄一样面对身体磨难、人生困苦，那么，他不再让人同情而是赢得尊敬。他的骨骼是脆弱的，但是他的灵魂是坚韧的。

罗西简介：专栏作家，《创业天下》杂志执行主编，木知道古典家具策划总监、“爱戴”手串联合创始人。在《新民晚报》等全国50多家报刊写过专栏。个人专著有《性感是另一种高贵》《你生命中的贵人往往是异性》等30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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