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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后面,有一座山叫藏马。山不出名,也无贼。
有山无贼,我这个标题就很不靠谱。所以,你完全可以认为我的灵感来自贾东岸先生。
我们那地方,曾经来过一风水先生,先生看了地形,连声说好,他说这个地方不定哪一天就会出一个盖世英雄。风水先生以及他的预言都只是个传说,我是没有见到过的。后来我认识了贾东岸,就生出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问他是不是去我老家游历过的,他不承认。
不管贾东岸承认与否,他的这个预言还是激励了我们那个山村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他们络绎不绝地出西口,下关东,为了建功立业的梦想前仆后继。这里面就包括小斗和大升。
小斗大升,是木匠老黑的儿子。
木匠老黑四十岁的时候中年得子,而且是双棒。双棒是我们那里对双胞胎的叫法,这个说法大约是照玉米的称呼来的。一颗能干的玉米,一下子结出两个棒子来,是受欢迎的。
双棒的降生,并没有让木匠老黑欣喜若狂。因为在双棒出生之前,老黑已经养育了一子二女,在我的童年,一家五口的日子已经是过的相当艰难了。也就是说,这双棒来的有一点多余,至少有一个是在老黑的预算之外。
老黑蹲在墙角旮旯郁闷地抽烟,老黑家的大丫头跑了过来说:爹,娘让问问这两个弟弟起什么名字。老黑把烟袋往地上一磕,说就叫小斗和大升吧。
斗和升,在过去是地主家的一种计量工具,用来量米的,小斗往外借,大升往回收。
你看,木匠老黑骨子里天生就有地主情结。
老黑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木匠,我的意思是说在我出生以后,老黑就已经是附近三五里地非常出名的木匠了。那时候手艺人是受人尊重的,老黑走在街上,人们远远地就要和他打招呼。
老黑是很牛的,遇到不顺眼的人,只是从鼻孔里哼一声,爱理不理。老黑姓赵,字叫洪福。老黑的酒量和饭量都相当惊人,有人请老黑打家具,工钱可以少算,但酒席是一定要有的。那时候酒席也不丰富,一两个荤菜。老黑的筷子头狠煞,专对着荤菜下手,几筷子下去,盘子就见底了。这常常让主家尴尬,也让同席的人愤愤不平,暗自腹诽老黑下手之狠,不留一点大家分享。
赵洪福因为酒席上的恶迹,再又因他天天倒弄墨斗,双手皆墨,又不勤于洗手,于是老黑这个外号就叫开来,他的本名倒是少有人知晓了。木匠老黑,他直接影响了我的世界观,我的童年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理想就是做一个木匠,像老黑那样不洗手,天天吃香喝辣的。
老黑和父亲的交情甚好,常常在一起喝酒。不过老黑来我家喝酒的时候,比较文明,吃菜的时候筷子如蜻蜓点水。很多时候我都在一边盯着他看,希望能见到传说中的下箸如飞风卷残云,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喝的高兴了,老黑还会端起他的酒杯让我咪一小口,对于这点,我很满意。
不过,饮酒以后老黑还是喜欢放开喉咙大声讲话,震得我家的窗户纸簌簌做响。
老黑常常都喝的熏醺,回家的时候摇摇晃晃。没有月亮的夜晚都是我拿一手电送他回家。我人小,老黑并不让我搀扶,跟在我后面摇摇摆摆的走,有时候会走到泥地里去,也不在意。有时候老黑醉的不厉害,也会放开喉咙唱戏文,呜呜呀呀,难听的很。
好在老黑家离的不远,拐过一条胡同就到了,那时候我就会捂着耳朵跑回家去。
关于老黑和他的双棒儿子小斗和大升,有一个段子流传甚久。说是老黑家有一包饼干,藏的很好。有一天兄弟俩终于找了出来。饼干是用油纸包装的那种,长方形的大小像一块惊堂木。那时候都缺吃的,饼干已经是天下美食。
小斗和大升拆了封包,正要享用,门环一响,老黑就回家来了。小斗和大升情急之下躲到了茅房里去,老黑听到茅房里有动静,问兄弟俩在捣什么鬼,斗和升齐声声回答:我们在吃屎,我们在吃屎。
吓得老黑扔下手里的木匠家什就冲进茅房。
那时候斗和升应该是四五岁的样子,正是鸡狗不嫌的年龄。
这个故事有两个结尾,其一是老黑不由分说把斗和升胖揍一顿,罚他们一天不能吃饭。其二是老黑把兄弟俩拎出来,翻身去商店里又买来一包饼干让兄弟俩饱餐一场。这两个故事的结尾都是老黑说的,有的是酒前有时候是醉酒后,你不能确定哪一个是真的。
大升小斗,以及我们,都在老黑的故事里慢慢长大。
老黑的老大长成人后子承父业,就去了关东,据说在那里混的不错,开了一间木匠铺子。后来,小斗和大升也长大了,双棒兄弟去投大哥去了。他们的大哥叫粮食。
老黑的三个儿子,后来都在那里娶了媳妇,不再回来。老黑也老了。再有一天,老黑摔了一跤,说是脑溢血,送去医院治了半年,还是落下后遗症,偏瘫了。回家以后,老黑可以拄着拐棍慢慢行走。
很多时候,老黑都依靠在墙边晒太阳。回家的时候遇到,我照样喊他“黑爷”,问问大升小斗的近况,黑爷说粮食兄弟开了一家木器厂,老大老大。唠嗑无话的间隙,黑爷就指着他看不到的山山水水对我说,从前的风水先生说了,我们这里早晚要出一个大人物。
岁月偷走了他的粮食他的斗和升,只有这个时候的阳光很温暖,照在黑爷身上,他就昏昏欲睡了。
《春天里》唱道: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那时光里。
我的黑爷,在我心里就是大人物。只是时光那么远,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
我的博客里,有个叫“藏马山贼”的给我留言,批评我天天风花雪月。他说,藏马山下是你的家,你如果现在不写一写,那里的人就老去了。
我一直怀疑这个叫山贼的人是我小学语文老师的化名。所以我不敢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