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我真希望不是你的儿子
(2009-09-25 07:3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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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采访手记 |
采访:杨瑞霞
受访:邪非恶
采访时间:2009年9月11日
以这句话做本篇采访手记的题目,我有些难过,而本篇的主人公邪非恶做为儿子对母亲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一定充满了怨愤和悲凉。
他心里的暗影我看不到,但他在对我自我介绍时,说自己是“一个人人都不能理解的怪人“。还有在和我交谈时,我能感觉到他表达内心感受时语言、语速上的不顺畅,这在某种程度上表露出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
这些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他是个因父母离婚而被母亲抛弃的孩子。至今已经有十年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而他又像天下所有的儿子一样,那么珍惜和在意母亲的爱,当极度的渴望得到的却是极度的失望,于是他对母亲的爱变成了恨。
这让我想到雨果在《悲惨世界》里说的那句话:“当一个人的心中黑暗一片,罪恶便在那里滋生起来;有罪的并不是犯罪的人,而是那些制造黑暗的人。”
当夫妻因种种矛盾而相互怨毒,可以选择分手,但这时如果你已为人父母,一定要保护好孩子单纯而脆弱的心灵,否则,一旦因为父母的自私、冷漠,无心无意间在孩子的精神世界留下阴霾,可能一生都难以消除。
那时候我对妈妈很眷恋
1987年8月4日那天我离开了温暖的母体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猜测当我出生的那一刻,我的父母及所有的长辈一定很快乐,像是拾到从天而降的宝物一般。我甚至能想到当我母亲从护士手里接过我时是多么的开心。
可是这世上的一切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就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十个月,我父母因为种种原因离婚了。我对那时仅有的记忆,是我和妈妈住在一间靠近铁路的平房里,对面还住着一个养着一条狗的老头,有一次我想去摸摸狗的头,结果差点被那狗咬伤,从那以后我就讨厌狗。后来我隐约记得,有一天一个男人把我领走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里,领走我的那个男人是我爸爸。
在我父母刚离婚时,我妈妈坚决要把我留在身边,可是在她舅舅的建议下,她还是把我放弃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是很难再嫁的。而我爸爸在刚把我要到手时,曾经信誓旦旦的对我爷爷奶奶说,他就算是不上班,也要把我带大。可是后来他的单位倒闭后,他的这句话只能由我爷爷奶奶来实现了。小时候我把爷爷奶奶的家看做是自己的家,而把爸爸住的地方称作是爸爸家。
我爸爸后来一直没有再婚。不是因为他顾虑我的感受,实际上我一直由爷爷奶奶养育着,我爸爸在结不结婚对我没有多大的影响。我爸爸一直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他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更不用说再加上一个女人。
而我妈妈却很快再婚了,她的新任丈夫还有一个和前妻所生的儿子。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我妈妈还经常的把我接到她的新家去住几天。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对她新家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的新丈夫对我也还算不错。而那位大我三四岁的男孩也没怎么排斥我。那时候我对妈妈很眷恋。如果那时能在爸爸妈妈之间做个选择的话,我会倾向妈妈那一边。而那时我最痛苦的就是每次在妈妈家住上一阵子后,妈妈还是会把我送回我爷爷奶奶家。每一次妈妈离开,我都会哭个不停,因为我太想和她在一起了。我猜那个时候妈妈一定也很伤心。
正如我刚才说的时候能改变一切。又过了大概一两年我妈妈又怀孕了。那时候我妈妈还把我接过去住过一阵子,我记得当时她的肚子好大,有时候她还饶有兴致的摸着自己的肚皮让我猜她体内的胎儿在干什么是男是女。现在想想,当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一定也曾经这样隔着肚皮抚摸过我。又过了几个月,她生下了一个男孩。我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的爷爷奶奶是两个善良的老人,我妈妈怀孕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到医院去照顾过他们的前儿媳。当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后,他们还把我小时候的一些衣服送给了我妈妈,其中还有我的一些玩具。那时我很喜欢这个小弟弟,妈妈曾经抱着他来过我家,小弟弟经常摸仿我的一些举动,弄得大人们不住的笑。我记得那时候我大概五六岁吧。
我妈妈已经不再把我当作她最重要的孩子
又过了一年,我上学了。我的成绩并不好,经常放学后被留下辅导。有时候考试不及格老师还让我们叫家长,每当开家长会,我们班就会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两个老人在一群年轻的家长中听着老师趾高气扬的训话。有一次期中考试,我考的很惨,被叫到在办公室,班主任要求我的一位同样考砸的同学把妈妈叫来,而我把这句话错听成讲给我的,于是我哭着喊出——我爸爸妈妈离婚了。
很快我的这个秘密就传遍了整个班级。有些同学很同情我的遭遇,但更多的同学把这当作是嘲笑我的资本,他们故意当面问我,父母为什么要离婚?更甚者在拿这件事开玩笑。我的班主任老师为此狠狠批评他们。因为在她小时候她的母亲死了,她很清楚失去母爱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关于那些同学我只能说,世事无绝对。谁敢肯定他们的父母不会在他们年纪再大一点的时候离异?等他们长大成人并结婚生子后,他们敢肯定自己不会和配偶离异吗?到时候他们的孩子或许也会受到和我一样的遭遇。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知道,绝不能让爸爸妈妈在我家里见面。可是终于有一天他们在我爷爷家遇到了,彼此一句话都没有。这尴尬的一幕让我很受伤。
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渐渐长大了。我也渐渐的懂了点事情,开始养成了独自一人的习惯。孤独开始陪伴着我。
后来妈妈有时又接我到她家住,而每次在我要离开时,我带去的玩具大多数都会被我妈妈强行留下来。这其中还包括我爸爸给我买的一些漫画书。当时我对这件事很不服气,现在想想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到后来我似乎隐约感觉到我妈妈越来越不在意我,她把所有的母爱都给了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有一次我妈妈带着弟弟在我家吃饭,我爷爷买了几罐饮料,我喝完了我的那一罐,见我那弟弟年纪太小喝不完整整一罐,我就想喝下弟弟剩的那些,可是我妈妈见我去拿那罐饮料便从我手里又夺了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整整三次。奶奶在一旁看到了,叫住了我,在我妈妈走后又给我买了几罐饮料。这件事虽小,可也能看出我妈妈已经不再把我当作她最重要的孩子。
终于在我十一岁那年,我一生中都难忘的噩梦发生了。
那年夏天,我最后一次到我妈妈家暂住,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些懂事了,对我那个弟弟也比较包容了。我刚到的那天晚上,我妈妈取出几瓶汽水来让我们解渴。我记得那种饮料的名字好像叫龙珠太郎。四瓶汽水我只喝了一瓶,剩下的三瓶全让我那个弟弟喝了。那个时候我多少已经知道,这是我必须要忍耐的。到了第二天我无意间发现原来龙珠太郎的瓶子里有一颗小小的玻璃球,我觉得好玩,便取出四颗玻璃球玩。我弟弟见了硬是向我要,那时我对几年来妈妈对我的态度感到非常的不公,汽水让他喝了难道我连几颗玻璃球也没份吗?我便拧着性子不给他。他闹着向我要,我便把四颗玻璃球塞进嘴里。他居然要撬开我的嘴。我便用力一推,无意间把他推倒在地,头撞到了暖气管疼得哇哇直哭。妈妈听到后,不问是非把我推出她家。我把嘴里的玻璃球扔到了垃圾箱里,弟弟不是想要吗?我偏偏让他得不到!然后我便靠着自己的两只脚,走了五六公里,到了石家庄火车站,又从火车站坐公交车回到了爷爷奶奶家,当时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只能在人群里偷偷的混进去。
回到家中我对着奶奶哭诉,奶奶给我买了汽水安慰我。又过了几天我妈妈带着那个弟弟来家里送了几罐饮料,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的十四到十七岁,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我妈妈和我爸爸离婚的时候,法院判我妈妈每个月给我二十元钱生活费。也就是说每年她只给我两百四十元钱。对一个要上学还要穿衣吃饭的孩子,两百四十元钱够干什么?连一个月的饭钱都不够。而这笔钱在发生了那件事后,她便一直没给我来。
一直到我十四岁,我奶奶上门去要这笔钱时,却从她邻居口中得知,我妈妈早就已经搬到另一个城市去了。而那不到一千元钱也就要不到手了。当然,我爷爷奶奶并不缺这笔钱,可是作为一个母亲,难道一个月给自己亲生儿子二十元钱都舍不得的吗?搬家了,却不留下新地址和联系方式,这不是明摆着不想再见我了吗?
这几年里我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里,她想见我是非常容易的,可是截至今日,她已经足足有十年没和我联系,没有一封书信和一个电话。说的难听点2003年如果我死于非典,她都不会知道或许也不想知道。
我的十四到十七岁,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在那段日子里我做梦都想在我母亲面前亲手杀掉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然后我再自杀。让我母亲一下子失去仅有的两个亲生骨肉。
这种极端思想一直持续到我当兵入伍,我在边防部队认识了一个陕西籍的士官,我对他讲了我的遭遇。他开导我说,阿达,你不是最不幸的。因为有的孩子出生后没多久就因为种种原因被亲生父母所抛弃。你妈妈虽然不要你了,可是你还有爷爷奶奶。你要懂得爱惜生命!你的母亲已经抛弃了你,如果你自己再不关爱自己的话,那你不是更不幸吗?
是的,就是这段话。让我从那无间地狱里跳出来了。现在我不再诅咒我母亲和她的家庭,可我也不想和他们多么友好。我只是想先好好的活下去,建立自己的幸福生活。然后在和我母亲彻底断绝母子关系,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没有资格让我在将来她衰老时照顾她,再说了她也不缺儿子用。
对我来说,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养育了我的奶奶。以后可能是我的妻子(如果我结婚的话)。至于我的母亲,我就当作她已经在我一岁零八个月的时候就离我而去吧。
邪非恶,是他的化名。有时他也用这个笔名在网上写小说。那是他惟一的爱好。
记得那天我问他,我觉得你并没有真正放下你和母亲的感情,为什么不去找她呢。他说,不会的。心理学上说,一个人的恋母情结如果得不到实现会转化到别的方面。我对她的感情已经转移了。他又说,他喜欢梁朝伟和金城武在电影《伤城》里的一段对话:酒为什么好喝?困为酒难喝。生活为什么美好?因为生活充满了不幸。
对此,我无言以对,他毕竟只有二十二岁,还只是一个大男孩,目前还不具备超越自己内心障碍的力量。不过,正像他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时间曾给他带来不幸,希望时间也能给他带来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