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一篇旧作<无花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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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找这篇文章,希望你把它登在博客上,谢谢!”
这段话让我想起2004年7月1日去邯郸采访这个故事的情景,也是这样的季节,那天也是现在这么热的天气。竟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了,还有人这么样清晰的记着它。谢谢!
采访:杨瑞霞
受访:小荷 42岁
采访时间:2004年7月1日
采访地点:邯郸市某宾馆
在邯郸市采访的那两天,天儿特别的热,我把对小荷的采访安排到了晚上。
见面之前,我已初步了解了她的故事的大概情况,她和一个男人相识了二十年,二十年里他们都把对方放在心里,却始终没有走到一起。
这样的故事,用现代人的眼光看起来也许有几分迂腐,但感情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即使是在被很多人指责为物欲横流的今天,人们对两性情感的理解以及表达的方式也往往有着天壤之别,有人随波逐流,有人依然坚持着什么。
小荷来到宾馆时,我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她,顺便就把那儿当作了采访地点。不想这一坐就是三个多小时,她离开时,夜已经深了。在这期间,我们的交流还曾经一度峰回路转,有些内容超出了我的预料。生活就是这样,一期一会,很多事情无法预演,也不能重新来过。
那天小荷穿着一身浅色的短袖套裙,看上去有些瘦弱。她告诉我,过几天她要做一个妇科手术,医生说她身体条件不好,让她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她说话时,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很像当年的台湾电视剧《星星知我心》里的女主角吴静娴,即使笑着,眼神里也透着几分淡淡的忧郁。
我们唯独没有谈过感情,只因我们中间有一个比他早认识了一个星期的人
我是1963年出生的,60年代的人是不是已经有些老了,特别是在某些观念方面……
80年代初,我在家乡的县城工作。到了该考虑婚姻的时候,我给自己未来爱人定的标准是——事业上奋发向上,外表上风度翩翩,生活中温柔体贴。在很多人看来,一个县城里想找到这样完美的男人根本是不可能的,可竟然真的让我遇到了。就在和他认识了一年之后,我结婚了,但我嫁的人却不是他。
我本来是不信命的,但时又让我不得不信,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命运之手在操纵着什么。就在我20岁那年,经人介绍我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而仅隔一个星期就认识了他,然而就是这阴差阳错的一个星期,让我永远失去了我心爱的人。
那时县城里有很多文学青年,在一次聚会上我认识了他。他高大英俊,在一家企业的办公室工作。我们两个人的单位相距甚远,认识之后,几乎每个星期天他都来找我,风雨无阻。我们因文学而相识,以后经常谈论的也是文学。记得那年春天的一个星期天,漫天的黄沙遮天蔽日,他还是来了,一进门,他说:差点把我给刮回去。送他回去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中不禁一阵感动。我们就这样单纯地接触了一年,谈文学、谈理想,谈轶闻趣事,唯独没有谈过感情,只因我们中间有一个比他早认识了一个星期的人。
1983年8月他去搞外调,临走那天他把途经的地方画了一张地图,当他用红笔连线后竟是一个“心”形,他脸红红的,不敢抬头,我也隐隐感到了什么,好一阵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尴尬的空气令人窒息,后来他站起身说:我走了。我像以往那样默默地送他到单位大门口,没说一句话。就这样,失去了唯一一次可以改变生活轨迹的机会。
很多年之后,我看到一个电视剧,里面有这样一个片断:一个农村女孩去相亲,但没有看上那个人,正要离开时,碰到了那人的弟弟,女孩与他认识,弟弟极力替哥哥说好话,女孩脱口说:满嘴都是你哥你哥,怎么不想想自己。我不知故事的结局如何,但听到女孩的话我流泪了,是啊,无论结局如何她毕竟说出了那句话。现在想来当时我们两人都够迂腐的,早认识一个星期又怎样,结了婚还允许离婚呢。
后来我按部就班地和现在的丈夫结了婚,因为当初他就是作为谈婚论嫁的对像认识的。我结婚时,我这个朋友送我一本书,是肖容的《追求》,扉页上用黑体字印着一句话:献给我心中永存的战友!我想,他是因了那句话才买下这本书的吧。
结婚后,他曾到家里来看过我,每次来时都要带上朋友,即使这样,我丈夫也显得有些不高兴,他以后就不再来了。两年后他也娶妻生子,我们各自过着平淡的生活。县城虽小,但我们很少见面。
我们都明白彼此已经没有了爱的权力,生怕话一出口,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事情至此似乎已经完结了,然而当一个人一旦在你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想忘掉真的很难。
就在我们中断联系的那些年里,我对他的思念从没有停止过,我收集他发表的文章,关注着来自他的消息,只是因为女性的矜持,我没向他流露过一句。
1999年3月的一天,我去县政府报表,正巧遇到了他,当时他已调到县委工作,他邀我去他办公室坐坐,后来他又说,出去走走吧。虽然十几年没有了来往,但见了面没有丝毫的生疏。那天来到郊外,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麦苗正在返青,我们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体味着心灵之间的那份感应,无言相对也是难得的享受。他第一次握住了我的手,问我:你当时怎么不说出那句话?我问,你怎么不说?他说,怕被你拒绝。他还说,这些年他也在时时关注着我,我发表在省内报刊上的文章,他那里都有。原来十几年间彼此都不曾忘记。
我们边走边谈,坐在一个陡坡下面的麦田埂上,他感叹说:我们都是属兔的,一晃快四十岁了。我说:是兔子你怎么不吃麦苗?他竟然真的拔下一把麦苗放到了嘴里,我抓住他的手,流着泪说:别吃了,别吃了。后来他逞能说:我能把你背到坡上去。看着那么陡峭的坡,我说,我不信。他真的背起我就往上爬,刚爬到半腰,便随着松土一起滚了下来,弄得两人浑身都是土,我说,不上了。他犯起了牛脾气,又背起我,这次他半途中抓住了一棵小树,终于把我背到了坡上。也算聊发了一次少年狂。后来我们常常提起这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只要一提起“吃麦苗”三个字,那情景便立刻像渔民撒开的网一样平展展地呈现在眼前。
那天我们谈的很忘情,很尽兴,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我的些害怕了,这是我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没有按时回家,该怎么向爱人解释呢?一路上想了无数个理由又否定了无数个理由,没撒过谎的我把脑袋都想疼了,最后决定如实说。爱人阴沉着脸说:敢情文学不顶饿,还是得回来吃饭啊。
从那次之后,我们又有了联系。那几年里,他由于工作出色,走上了县里的领导岗位。每当在当地的电视新闻上看到那个优秀的,但不属于我的男人,我的心都如钝刀割肉般疼痛。
如果说以前只是一种牵挂的话,那么此时已升至为思念,彼此间的联系多了,我的手机、电脑都是因为他而买的,但通话时我们也只是问问工作、生活。偶尔见面,也是在他的办公室,还是以谈文学为主,依然不敢奢谈感情,因为我们都明白彼此已经没有了爱的权力,生怕话一出口,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有谁相信相恋了近二十年恋人,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宾馆单独相处,却是这样的清清白白呢
后来不知是上天是要考验我们,还是想成全我们,又给了我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2000年,我下岗后去了上海打工。4月底他去海南考察,办完事,他一路往回走一路给我打电话。当时正值“五一”,我与同事一起去崇明岛玩,直到第三天我回到公司,我们才联系上。他那时已到了武汉。2000年的“五一”节是我国第一次放长假,人很多,他几乎是站了一路才到上海。我把他接到了吴中路的“绿苑”宾馆,进了房间他给我讲他在海南的见闻,送给我一个穿了红线的虎皮斑纹贝,这个贝壳至今还挂在我的梳妆台旁边。
夜幕降临,我们去外面买了些吃的。吃过饭,聊着聊着,他睡着了,我没惊动他,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的床上,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睡觉,回忆着我们相识以来的一幕幕,不禁悲从中来,他原本该是属于我的呀……睡了一会儿,他醒了,歉意地笑笑,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表,我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说:我该走了。他紧紧拉住我的手,长叹了一声。我说:你为什么来上海?他笑笑说:我想你。我把头埋进他的臂弯:我也想你啊。这时我感觉他的手臂微微向后撤了一下,为了掩饰我们的尴尬,我调侃:柳下惠转世啦。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谁相信相恋了近二十年恋人,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宾馆单独相处,却是这样的清清白白呢。
第二天一早,我穿上漂亮的毛线裙,兴致十足地邀他去游玩,万万没料到他说:我们不能出去,万一碰上家乡人,桦知道了会受伤害的。我知道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但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想着他的妻子。
虽然他这样做让我很扫兴,但我没怨恨他,反而更加敬佩他,觉得他是一个有自制力的男人,做了他妻子的女人是幸运的。我没再说什么,陪他去火车站买了回家的车票。
2001年我随丈夫来了邯郸。他每次来市里开会,总要给我打电话。2002年5月,他送来了他的第二本新书,我像自己出了书一般高兴,给他写了书评,发表在报纸上,他不让我署真名,我便第一次使用了笔名。
我们最近的一次接触是在今年的2月12日,我回家乡办事,给他打电话,他说,我开车带你去玩。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他会开车。在车上我说: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他说:还有我老婆。我有些生气:“她爱你是因为她嫁了你,嫁了别人也一样,但我不同,我只爱你。”他踩住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他说:“她是无过错的。我爱你,但我得不到你,我不这样说又能怎样,不说这些了好不好?”我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心无挂碍地出去旅游一次呢?他说,到六十岁吧,那时我用拐棍拉着你。
那天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按在我的手上,望着又宽又平的马路,他说:我们就这么一直开下去吧,走到哪里算哪里。我伤感地说:我巴不得现在就出车祸,与你死在一起。可是天不遂人意,我们只能又回到现实生活中。
我理解他的选择,男人的肩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他的政治生命,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使他不敢在生活上有任何偏差。虽然我也有些失落,但又想一个男人不应该这样吗?如果他是我的男人呢?所以他这样做,我也尽量配合他,因为我们都有一个稳定的家庭,谁也没想过离婚,如果任感情泛滥,局面将不堪收拾。
“这二十年来,我们就这样欲进不能,欲罢不忍,这种伤痛又无处诉说,不知要心痛到什么时候。平时,我总是一遍遍回忆我们在一起时那些很平常的细节,我帮他改书稿,我们坐在写字台两头,偶尔抬起头相视一笑;那次在上海,我们坐在宾馆的床上看上海地图,研究走那条路去火车站……二十年了值得回忆的事太多太多,越回忆,越痛苦。古诗云: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们当时可都未曾“嫁”呀,为什么要为日后留下这长长的磨难呢。
有时想他了,拨打他的手机,拨到最后一位号码再关上。多少次下决心,再也不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他的电话,可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纵使心如坚冰,也会马上变得柔情似水。二十几年的感情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一生中能有几个人与你相知相恋二十年呢?
然而我又真不知该怎样评论这份感情,我因为心里有他,这些年一直和丈夫平淡相处,这几年我们甚至连夫妻生活都没有,只是为女儿维持着一个完整的家……
有时我觉得他是正人君子,有时又觉得他很自私,太看重自己的名誉地位,不能为这份感情负责。前些天,他来市开会,打电话说想见我,让我到宾馆开个房间等他。我没去,只是到他散会时,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我怕他还像以前那样,和我坐在宾馆里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又怕他万一和以前不一样……其实我和他一样的矛盾……
小荷说到这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人生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遗憾,其中之一就是当幸福来临时,不能及时地把握,当爱情失去了生长的季节,又不能完全放下。不过事已至此,对于小荷来说,这份感情已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已经不是得到或者放下那么简单的事了。也许最好的结局不过如此——相互牵挂,然后各自生活。但从心里,我很想对她说,我们只有这一辈子,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活得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