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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大豆观影记 |
乌鸦
□钭江明
我要以人类的名义放飞一群群乌鸦,我想不管怎样,这次该轮到他们了。 ——舌头乐队
这是2007年末的一个傍晚,天光已逝,我站在北京的楼顶,一群乌鸦从身边掠过,像被焚烧的书,在夜空中张开了巨大的黑色翅膀。
平时都是从楼底望着这群黑色的鸟,带着嘶哑的声音,向我宣示冬天来了。这次宛如置身鸦群之中,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我仿佛在聆听它们的发言,虽然总有人视其为不详,但它们令人不快的发言于我而言却有种仪式般的庄严感。
我不知道这种情绪与我即将谈到的电影有什么关系,作为一篇观后感,也许不该有这样一个开头。2007年即将过去,我看到了今年最好的国产电影之一,《苹果》。
说最好,并不是说《苹果》是部完美的作品。这部电影有自己的问题,最根本的是,明星制的演员阵容对人物的塑造有无法弥补的缺憾(诚然,范冰冰与佟大为的演出对他们本人而言,也许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在消除明星对人物塑造的损害方面,也的确可以看出导演和演员都做出了很大努力,甚至颇有成效)。
而影片前半部分对刘苹果与安坤自然主义式的性场面描绘未免显得过于奇观。我对这几场性场面的看法有些矛盾,舒琪在评《色,戒》时说过,“银幕上的性从来就是一件最容易跌入paradox(编者注:悖论)的陷阱里的事情。就是说,即使它被处理得最真实的时候,它仍无可避免地成为一项奇观(spectacle):教观众无法不自剧情中抽身而出,评头品足议论纷纷。”《苹果》里展现的性场面其实能够看得出创作者进行了精心的设计,一些细节展示了丈夫性行为的粗鄙,目的就是及时把观众从偶像裸身造成的眩晕中扯出来。这正是吊诡之处:一方面,创作者需要让粗鄙的性扯脱观众对主人公天然的同情;另一方面,性场面又造成了这种耸动的效果。
而接下来发生的就是继续扩大这种不快。正如电影局官员在一次座谈会上所说,“这部电影对时代有侮辱性描写”。电影的另一个名字《迷失北京》与现在这个名字《苹果》合起来,正是这部令人不快的电影要表达的主旨。来自纯朴乡村的人在一个城市里受到了资本的洗礼,在一个道德失范礼崩乐坏的国度被欲望吞噬。大量失焦的手提摄影毫无疑问是为了强化“迷失”这个词。
面对底层,知识分子通常更愿意表现得悲天悯人。而对社会进程中所造成的人性扭曲的恶状,往往在这种悲悯的情怀中被掩盖。近年的国产电影中,贾樟柯曾经在《世界》中借保安的形象对此有所触及,今年初的《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亦以荒诞剧的笔调描绘了当前国人的人性生态。相较而言,《苹果》冷静得似乎更令人不快,但呈现得也更加细腻,更加完整。回头看一下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文艺作品,太多庸俗不堪,更多媚态可掬,罕见有才情的,偏偏又自恋地沉湎于对历史的轻佻意淫之中。在迷惘的历史进程中,发出谄媚的悦耳之音固然可以托辞有和谐之功;而发出令人不快的鸦雀之声,恐怕才能够负责任地为一个国家提供真正意义的软实力。
《苹果》所描写的究竟是否如有的批评者所言“失实”,我恰恰持相反的意见。手边就有份《南方周末》,内页一篇《拆迁“智斗”记》讲述因为补偿过低,上海一些百姓不惜通过假离婚、假结婚的方式索取更多的赔偿,从而导致一桩桩人伦悲剧的发生。在资本和权力的联袂压榨下,人性扭曲而呈现出的惊骇生态,比《苹果》涉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程益中先生曾经在评价国产电影时说,艺术低于生活。即使我认为《苹果》在目前的国产电影中是如此难能可贵,但我仍然觉得《苹果》还只是部跟在现实屁股后面的作品。
不过,《苹果》有理由让我预期,乌鸦起飞的时刻来临了。
我也许应该在这里去期待这样一些电影作品的诞生,“像乌鸦那样善良/像乌鸦那样复杂/把乌鸦当做使者/把乌鸦当做证据”(舌头乐队《乌鸦》)。
刊于12月8日南方都市报娱乐鉴证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