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两个日本女作家的书同时看。一个是川上弘美，一个是柳美里。后者不完全算是日本女人，柳美里应该叫作在日韩侨吧，她在书中总是说她是第二代在日韩国人，生长在日本不会韩语但还是韩国籍。

川上弘美的书看了两本。一本是2006年11月新近出版的她的长篇小说《老师的提包》；另一本是她的小说集《沉溺》，这是2001年9月版的旧书了，我这次是重读。《沉溺》所属的那套书是当年的一个出版计划，称作“中日女作家新作大系”，中方有王安忆、林白、方方、残雪、铁凝、陈染等人，日方有高树信子、山田咏美、中泽惠等人，也有川上弘美，还有柳美里。这套书中柳美里的那本《女学生之友》当时我没买，这次看的是她另外几本书，长篇小说《口红》、《淘金热》，小说集《家庭电影》，自传长篇随笔《水边的摇篮》，随笔集《私语词典》。临近2007年春节，又读了她的长篇小说《命》。除《口红》是2003年出版的，其他的几本都是2006年的新书。

从照片上看，两个女人都挺好看。川上弘美的长相比较扩张、俊朗，据说身材还很高，还据说每次杂志照作家群像，就得找一段台阶，让川上弘美站到最下面的一阶上，好显得跟那些男作家们差不多身高。她究竟有多高，我也没查出说法来。突然想起，张爱玲的个子据说也挺高，就是不知道究竟有多高。我认识的女作家中，有几个个儿挺高的，差不多1米7的有黄爱东西、皮皮、潘向黎等，还有两个个儿更高的，一个是赵赵，一个是赵波，都是一米七好几的身高，像模特儿。柳美里的长相是特别清秀的那种。在她的自传随笔里说，她高中退学后去考东京山羊兄弟剧团，剧社负责人说她长得像梅丽尔·斯特里普。我是看到这一段后返过来仔细看书的勒口处柳美里的照片，还别说，真有点像。

川上弘美比柳美里大十岁，一个是1958年出生，一个是1968年出生。两人除了年龄差异外，成长经历的差异更是明显。

川上弘美毕业于御茶水女子大学的生物学专业，结婚后当了家庭主妇，为了打发时间开始写作。她的观世态度很平和，人生观总得来说是主流、正面且低调的；可能由于其生物学专业的背景，其短篇小说多以动物为角色，带有很独特的灵异色彩，在《沉溺》中，多是这种风格的作品，其中有她的成名作《踏蛇》，我自己不太喜欢，原因在于我对蛇很恐惧，无论是呈现在文字里还是图像中，我都怕而远之。最初读《沉溺》，感觉平平，有的地方还有一点生理上的不适。但现在读她的长篇《老师的提包》，却喜欢得很；在《老师的提包》里，川上弘美离开了志异的特色，而是散淡清新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了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老年男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有一些谐趣的调侃，一些清淡的距离感，一些岁月沧桑美丽的感受，既用情很深又达观开阔，是我很喜欢的那种调调儿。小说中的很多闲笔段落让我特别的喜欢，比如这一段，女主人公想起以前的一次莫名其妙就中断了的感情，“……想吃苹果了，于是从篮子里取出一个。试着用与母亲同样的方法来削皮。可是削到一半，苹果皮断了。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我呆住了。又不是在切洋葱，只是一只苹果，竟然会让我流泪。吃苹果的时候，我还在哭泣。在咀嚼苹果的‘喀哧、喀哧’的间歇里，响起了泪水滴到水池的不绣钢板上‘啪嗒、啪嗒’的声音。我站在水池前，边吃边哭，忙得不亦乐乎。”——笔记本上，我在这一段下面写上，“真有派头！”是的，有派头，整部《老师的提包》就如同一件质量很好颜色素淡的开司米毛衣似的，很有派头。

派头，也可以说成是现在口语中常用的“范儿”吧。相比之下，柳美里的作品就是另一种派头，另一种范儿。她的戏剧感和滋味都要强烈很多。柳美里是一个以文为生的职业作家。在我还没有看全的《命》《魂》《生》三部曲中（目前，中文版里我只看到《命》，《魂》和《生》还没有看到,也许还没有出版），她讲述了身为单亲母亲的经历和感受，还有她是怎样陪伴情人东由多加走完生命最后一段的。东由多加在她的《水边的摇篮》里出现过，就是说她长得像梅丽尔·斯特里普的那位，是一个对柳美里的人生和写作有决定性影响的男人，可以说是她的人生导师和救命恩人。看过柳美里的几部作品后，对她的身世是基本了解的，因为她是把自己的身世作为创作母题反复呈现的——韩侨，生活在日本有归宿上的疏离和迷茫，问题家庭出来的问题少女，一直被人欺负，自闭，自杀未遂且一直有自杀倾向，观看这个世界态度冷淡角度刁钻，酷，悲伤，神经质情绪化但又从容镇定，好些时候，有一种令人吃惊的“无耻”，有一种文学化了很有张力的“脏”——这一切构成了她作品那种奇妙的味道。我在和朋友的聊天中，特别聊到她写的几个事件，比如她回忆9岁时在公车上被性骚扰时的那种享受，还有她以多少有点炫耀的口吻写当色情女演员的妹妹演的电影，这都算是一种对常情常理的颠覆。我说她的奇妙，让我联想到芥末这东西，就是餐桌上常见的那种淡绿色的芥末，看上去那么柔和，吃进去就知道很厉害了。

川上弘美和柳美里都是芥川奖的获得者，当下日本文坛的两位红人。我把这两个人拉在一起来看来说，在于她们在那么多的不同之外的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行文之若无其事——处理题材和将题材呈现在文字里，都有一种不惊不诧的轻盈和笃定，若无其事，很有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