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多变，变得如小孩子的脸。昨天还穿着厚厚的棉衣，今天又阳光灿烂一片温暖。于是我就想趁机到郊野走走，沐浴一下北方暖春的意趣。

但去哪儿呢？大都市吵吵嚷嚷的，除了车流人流，就是那水泥筑起的山峦了。当然，北京的古迹也不少，几朝古都么，咱中国有看头的人文景观名胜古迹不多在于此吗？但那些景物，又似乎在现代都市的怀抱里，显得苍古而破旧了。天坛、地坛、月坛，就有大片的林子，绿葱葱的；天安门、宣武门、德胜门的门楼子雄赳赳的；还有那高大厚重的红墙威凛凛的，逶迤得好远，好远，哪一处不让人回肠荡气拍案叫绝呢？

是的，北京的古文化遗韵太多了，像一只只历史的手拍打你的大脑，像一缕缕圣贤的气拂了你青春的笑脸，像一首诗，像一幅画，回响在现代人的心间。可当你面对它时，又仿佛在与一个历史一个时代对话，似乎于一个冬季寒冷时分与人谈起一个沉重的话题……而现在是春天啊！我们为何不与自然诉说，与自然对话？天人合一，物化于一脉山间做一个仙风道骨的闲士岂不妙哉？于是乎，我要去寻找春天！而山野便是春天的宣言，那里有春天的惊喜，春天的氛围，春天的意趣呀！我于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接受了春天的邀请。

我们的车子在香山的脚下停泊。同来的友人们一阵埋怨，说香山是秋天的所在，有枫红落叶的秋韵，怎么也不该在春天里游赏，枉费了一天的光阴了。我却不然，一双脚就往山上攀去。山上的人真少，虽是早春的景色，来此游玩的亦多是爬山锻炼的此地人民。同伴们就更气愤了，揶揄我的倔强，说再往前行就成了孤家寡人了。可恰在此时，有一群游客从山上走下。我忙问：“山上可有看的吗？”

一老者答：“有！”

我问：“有啥？”

答：“想啥有啥！”

人群中就爆一阵儿哄笑。

我说：“大爷，您在山上看到了什么妙景？”

但见大爷一脸的慈祥，他挥了挥手中的拐杖，坚定地说：“看到了林木的葱绿，山势的嵯峨，花草的芳姿。”

我说：“我怎么没看到？”

大爷说：“哪在高山上呢？是山在人心中的意境。”

我说：“别人都在秋天里看红叶，可您为何来看绿树？”

大爷说：“我已到了秋天的年龄了，愈是如此，便愈知道春天的可贵啊！”

我们都哑然了。

大爷爽朗地笑了，笑声在山野间回荡。

我呆默了半会儿，待缓过神来，老人已经走远……我纳闷，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只觉得两脚生风似的向上攀登……

大约有一个时辰吧，我们终于到了山顶。山顶是椭圆形的，没有嵯峨没有葱绿也没有花香相伴，有的是风大云远，有的是望不尽的平畴沃野和起伏的山峦。而脚下的香山，可惜是早春，山上的树木虽缀着点点新绿，却仍有枯枝在风中悲吟，也有桃李的花开，却引不来枫林的满山春魂；也有红黄色的小花在林中闪现，却羞答答的，没有春天的魅力。我钻进林子里，到温润的林间去寻找春天。匍匐于大地上，似乎听到草木间特有的音响，那是草木舒络筋骨的声音，是草木和大山春来时相亲相拥的声音，是枯与荣、冬与春、山与草木的对话：草木在感谢土地的哺养之情——只要有根扎在土地里，只要有阳光雨露，又何惧三九严寒春萌秋衰？山的高峻，给草木以疾风；草木的展示，给山脉以美丽。而这一切都是春天的成就……我把这一切，一切如诗般的情思告诉同伴的时候，同伴们竟如我一般对这春天的香山肃然起敬了。

天，在我们盎然的游兴中渐渐傍晚了。整个大山亦变得秋红，可这红色中没有秋的寒意，秋的悲戚，有的却是春风扑面的美妙气息，有的却是秋天香山的美丽。

下山时，我周身变得轻松而有活力，仿佛一冬天的秽气都飘散在山野里。我想起那老人的话，仿佛是玄妙的禅语，那深意在于：心灵的春天来了，身外的春天又算什么呢？

我们下得山时天已黑定了。抬头却有满天的星斗亮得深情，像一泓禅意的天空深邃而美丽。

我想，香山的今春一定很好，因为它在我的心里，在我今后美好的回忆里……

选自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远方的眼睛》谢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