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话剧编演的话剧《立秋》最近在台湾演出引起轰动,其反响不亚于当年《茶馆》赴台演出。这固然有两岸亲情的缘故,但更主要的还是艺术本身的魅力以及这出话剧所展现的历史风云激起了人们激起了观众的共鸣。其实,早在一年多前,《立秋》就以它浓郁的地方特色、深邃的历史感震动过北京舞台,也征服了品味颇高甚至有些苛刻的京城观众。我还清楚地记得它,它的故事人物色彩和对白。
大幕未开,剧场中的人们已经感到浓浓的三晋文化氛围:一幅巨大的宅院俯瞰图几乎占据了观众的整个视野。而随着幕布徐徐上升,一个又一个起伏跌宕的情节、一个又一个性格鲜明的角色,让人目不暇接。我曾在山西生活工作多年,多年来对这片土地充溢着感情,但也充满了许多的不解和诘问。是的,尧舜禹牵引出一条大河,创造了伟大的华夏民族。太行山脉东西的三晋大地堪称“国之脊梁、民之魂魄”。黄河壶口瀑布世世代代的奔腾,孕育了这块素有表里山河,物阜民勤的人文祖地。山西,这块曾经被称为“最富有的物流集散地”的中华故土,为什么不再有当年晋商那样的辉煌?问天问地问古今,既然辉煌消失于历史,那么就应该打开历史之窗。有幸的是,所有想洞悉中国近代商业历史的人,所有想了解在时代变幻中晋商命运的人,都可以从话剧《立秋》中得到某种启示。
《立秋》讲的是一个民国初年的故事,揭示的是在时局动荡国运衰微的中国,富甲天下数百年的晋商风雨飘摇并最终没落的悲剧。丰德票号在各地的分号有的被军阀烧抢,有的遭遇客户挤兑,在俄国的大笔债款又被沙皇政府扣压。大老板马洪翰虽说是个胸有韬略敢于独撑危局的人物,但他刚愎自用,循规蹈矩,思想保守,以致众叛亲离,终于使丰德票号由盛及衰。丰德的大股东之一,可视为票号二掌柜的许凌翔在时局艰难的情况下提出与南方江浙某票号组建中国银行的主张。但他走现代银行业之路的主张就能挽狂澜于既倒吗?在败家已呈定局的时候,马洪翰一句:“我究竟输在哪里?!”的对天狂吼暗示了当时中国民族金融业走投无路的必然命运。
为了凸显“新”旧之争,《立秋》这出话剧还在上述主线之外“安排”了家庭爱情纠葛的第二条主线。其中马洪翰之女马瑶琴从绣楼出逃,颇有一点挪威大剧作家易卜生《娜拉出走》(又名《玩偶之家》)的味道。而许凌翔与马洪翰之妻凤鸣早年的恋情以及他们的后代在爱情上的不幸,又让人看到了曹禺的《雷雨》和巴金的《家》《春》《秋》的影子。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全剧最意味深长的一“笔”是在全剧的结尾处,请看__秋风萧瑟,黄叶飘零,年迈沮丧的马洪翰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宽大的院落中孤独散步。马洪翰说:“立秋了,早立秋凉嗖嗖。”孩子问:“后来呢?”马洪翰便按中国传统的二十四节气往下数。孩子问一句“后来呢?”,马洪翰就说出一个节气。一小一老一问一答,从“立秋”一直数到“小寒”、“大寒”。而当说到“立春”时,马洪翰像是有所省悟,微微抬起头,立春?一个生命回暖、希望回归的节气。全剧至此戛然而止。其意之深,其味之长,让人回味无穷。
同样戛然而止的,还有这个戏的导演的生命。她恰恰也在指导完这出话剧时,骤然停止了生命的钟摆!该剧导演、75岁的老艺术家陈颙竟然会在这出话剧上演前的最后一天,因过度劳累,溘然长逝!倒在了为这台话剧专门召开的座谈会上,倒在了她刚刚讲完最后一句话之后!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内地的千百万小朋友就惊喜地欣赏过陈颙导演的话剧《马兰花》。六十年代人们又看到了她导演的《伊索》、《费加罗的婚礼》。十年文革之后,陈颙再次焕发了青春,在思想解放的高潮中,执导了轰动一时的《伽利略传》。到了九十年代她又在话剧舞台上催开了另一朵“鲜花”、口碑颇佳的话剧《冰糖葫芦》。都说人生小舞台小社会,社会大舞台,一个戏剧艺术家极富戏剧性地告别她的事业,这是她生命飘零的悲怆时刻也是她最后的耀亮与灿烂,如立秋时节后滿山泛起的金黄!
陈颙的敬业,山西晋商当年的职业操守以及《立秋》所有演职员的努力与勤奋,都让人想到某晋商家中贴着的一幅对联。上联是“天地生人,有一生应有一人之业”,下联是“人生在世,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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