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芬尼是我的朋友,当然,她的确姓戴,但是她户口本上的名字则不是这个有洋味的名字。不过,她现在的朋友都这么叫她,她也这么答应,尤其在接听电话的时候,永远可以听到她不厌其烦的开场白:Hello,this
is Daifenny。她说她习惯了,西方人都这样,拿起电话先自报家门。
不过,我不喜欢叫她这个洋名字,因为那会使我觉得别扭。所以,我还是按照大学宿舍时的习惯叫她“阿戴”。我记得最开始我们叫她“小戴”,她说:我最讨厌别人这样称呼我了。现在我是小戴,然后就是熬到我妈那个岁数,被人家称做“老戴”,然后,一辈子就完了。
我下决心要写她的故事,于是我特别郑重其事地找她,和她谈。阿戴说:你打算从哪里写起?我说从现在写起。阿戴笑了,她的笑很有味道。有的时候象是“山顶千门次第开”那样,一层一层地富有层次感;有的时候象是一道闪电,倏忽一下没有了,给你的感觉是她确实笑过,而且她的笑容很亮很打眼,只是快了一点。我说“从现在写起的”时候,阿戴的笑是后一种。我当时有些尴尬,拙嘴笨腮地找理由,比如说:你特别有典型意义,你的经历、故事、还有生活态度什么的。最后,阿戴说:我是一个吃过禁果的女人。
阿戴原本是没有故事的
阿戴原本是没有故事的,假如她嫁给大学时代追求她的任何一个男人,其中包括一个大款,一个名门之后,后一个在分手的时候,曾凄冷地对她说:你现在禁得住诱惑,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什么是诱惑;你现在视权力金钱如粪土,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权力和金钱。
在阿戴开口讲她的故事之前,我想先交代一下我和她是交情。这可能会耽误你听她的故事,但是这有助于你理解阿戴以及我们将要说的东西的真实性。
阿戴是我们系的系花,当然不是公开选美的结果。是体育系的男生在全校范围内考察的结果,他们从每个系精选出一名,然后排定座次。虽然不是每一朵系花都无可争议,但是阿戴是被认同的。这大概是体育系对校园文化唯一的有建设性的贡献。我们校的系花到大二就差不多名花有主了,阿戴则一直没有落停。她是代培的,毕业以后一定要回到她考出来的那个小城的。我因为是北京的,没有留京问题,所以可以比较超脱一点,不用特别紧张。到了毕业分配关头,我和阿戴是最悠闲的,她反正是分回家乡去,我一定是在北京,所以,我们常常一起逛街。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知道她老家有一个男朋友,据她说感情很好。
后来聊多了,我才知道那个男朋友就是她的高中语文老师。这个人我见过,个子不高,不爱笑,看上去总是有点紧张。我见过他还是有一年开学,他送阿戴入学。我们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阿戴的男朋友,当时,阿戴对我们说:我的高中老师,王老师。他来北京开会,正好送我。
我是唯一一个知道阿戴有男朋友,而且这个男朋友究竟是谁的人。
阿戴的纯情岁月
“他叫王天宇,人特别好,有才华。他比我大一点点吧,没有上过大学。我们班就我一个人考到北京来,第一年暑假回家的时候,我们好上的。他会写诗,写了好些诗,我暑假回家,他把他写的诗全送给我。我不在乎他穷、没有钱还有其他的什么。我想毕了业就回到我们老家去,平平静静地生活,我们读读书,下下棋,再生几个孩子,闲云野鹤一样地厮守终生。”
(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能回忆起阿戴说这些话时的神情,那是一种向往的神情。她那时的笑容是那种浅浅的,荡漾着难以掩饰的喜悦的。)
不过,我一直很奇怪,阿戴为什么沉得住气。或者,她为什么一直不把她有男朋友这件事公开。因为她这样藏着掖着,只能鼓励那些对她有幻想的男生“冲锋陷阵”。说实在话,有的时候我都看不下去了,就跟她说:阿戴人家追你追得多苦,你到是告诉人家为什么呀。
阿戴说:我怎么告诉他?我不愿意让这些人知道我喜欢的人就是一个师专毕业的大我好几岁的中学老师。
“那你早晚是要嫁给那个中学老师的呀?”
“对呀,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任你,你能理解我们的感情。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这种感情的呀。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感情拿去让别人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实,我是辜负了阿戴的信任,因为我并不理解她。在我看来,那些追求她的男子每一个都比她的天宇强。不过,既然阿戴只把自己心中的秘密告诉了我,我至少要做到守口如瓶。不过,我对她的佩服可不是假装出来的,因为,我的确觉得她是真的了不起。
我们系里好多女生到最后关头的时候,上演了好些闹剧。其中一个一直愁眉不展的女生有一天突然笑逐颜开,她喜洋洋地对我们说:她的新任男友是某某某某,总之是家财万贯的那类,留京没有问题。她的失误在于炫耀,那个风度翩翩的某某某某一来我们宿舍,就发现了阿戴。
最后,那个女生和阿戴闹得不可开交。我记得阿戴在那个女生的号啕痛哭中收拾起书包离开宿舍,晚上她寄宿到我家。她说她不想回宿舍了,她不想刺激那个女生。那天晚上的谈话,是我们交往之中一次比较深的谈话,也是第一次谈到“诱惑”。
我们暂时称那位某某某某为某某。毕竟下面这些话是阿戴讲给我的,我没有找某某核实过。万一有个差错,某某找我打官司我可害怕。
“我真的很爱天宇,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可是那天晚上,纷纷(现在正在宿舍痛哭的女生)带来她的男朋友。后来的事情,你记得吧,他请客,咱们一起去跳舞。我从来没有和天宇跳过舞,他不会。某某跳得棒极了,他带着我的时候,让我感觉到自己身轻如燕,我对他有好感。我甚至想,我要教天宇跳舞。我从来没有想过谁会比天宇更适合我。我们这么多年了,他最近又给我寄来一首诗,他说我是他生命的天空中的一只风筝,所有的人都仰头注视我的时候,只有他能尝到把我放飞到天上的快乐。我觉得咱们学校的那些才子佳人都特别没劲,他们今天追这个明天喜欢那个,没有长性。纷纷的男朋友,我真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后来,他约我出去,我说不行。他说只是谈谈,他就等在校门口。我就出去了,我们打了一辆车,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说。最后,他把我带到他家门口。问我肯不肯上去,我犹豫了一会,后来上去了。房子特别漂亮,床,沙发,还有书柜。他家里有空调,一下子就觉得特别舒服。是三室两厅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他问我愿意在哪间屋子里听他说话,我说书房吧。
书房的桌子特别大,有点像咱们善本阅览室的桌子,深色的桌面。他问我喝什么,我说什么也不喝。他最后还是从冰箱里挑出一瓶矿泉水,放在我面前说:你别那么紧张,我不会下药的。
他说他想帮助我。他听纷纷说我是外地小村镇上的,毕业以后肯定要回去,因为这个原因,我连男朋友都不敢谈。也没有男生敢和我谈。
我当时听这些特别生气,就说用不着你同情我。
他说他不是同情我,他比我大几岁,知道我这个年纪最容易犯的错误之一就是喜欢苦难,喜欢那些自己预想的苦难,以为只有苦难能使人生变得有意义。
他和我说了很多,包括他喜欢我。他说他会想办法给纷纷在北京找一个好工作,但是他希望我能做他的妻子。他的书房里有一张钢琴,他给我弹了一首曲子。真好听,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他说:你不知道的美好事物还有很多,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他特别有礼貌,晚上他送我回来。两天以后又约我出去,我总说不去,最后又都去了。我跟他说:实际上我不可能爱他,因为我心中已经有别的人了。
他跟我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我心中的人是存在于我从前的心中,不是现在。外面太热,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他房间里听音乐,聊天,反正是消磨时光,我觉得有一点对不起天宇。后来,他给我听《恋曲1980》,中间有一句:姑娘你别哭泣…没有人有占有你的权利。
我不会离开天宇的,我告诉他。他说:我实际上更喜欢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只不过我的幼稚使我不能承认这一点。他告诉我:做女人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他这个问题想了好几天,我最想的是什么?是爱情吗?是我和天宇的爱情吗?我挺乱的。我常常把天宇和他做比较,天宇有什么?我和天宇在一起也很快乐,我们在他的只能放下一张桌子和一张单人床的宿舍里谈人生,谈最近看的书,还有他的诗。可是,我们没有音乐,没有咖啡,也没有柔软的地毯和华丽的沙发。
阿戴和我谈到天亮,天亮的时候我昏昏睡去,她依旧苦恼自己到底最想要的是什么。我终于醒来的时候,阿戴告诉我,她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了。不是纷纷想要的那种生活,如果纷纷得不到那种生活,会痛不欲生,但是她不会,因为她讨厌诱惑,诱惑是暂时的,而生活是永恒的。她说:天宇和我的感情是长久的,我想起他就觉得踏实,他不会离开我,永远也不会。可是某某,能离开纷纷就一定能离开我,对于他这种公子哥,得来什么东西都太容易,反而不会去珍惜。
很多年后的现在,阿戴过着一种貌似安定的生活,每年有三周左右的带薪假期,年薪制的红颜主管,住着有物业管理的公寓,出差都有秘书陪伴左右。偶尔我会和她一起度假或者过个周末。说实话,两年前,我特别羡慕她,是发自内心的羡慕,但是现在,这个羡慕打了点折扣,因为我觉得她付出的太多了。我们很少有时间在一起消磨,即使有时间,也不谈过去,不谈现在,当然更不谈将来。我们总是浮光掠影地挑拣生活中一些快乐的片段聊聊。日子就是这么样过去,直到有一天,我有一个下海的机会。
TO
BE
OR NOT
TO
BE,我犹豫得非常厉害,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商海沉浮初见英雄本色了。
我小心地给阿戴的语音信箱留了言,大约3天之后,我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她的消息。我以为我留言的方式不对,她没有收到。所以终于打了她的手机电话。非常到位的女中音:Hello,this
is Daifenny。我说:嗨,是我。
“对不起,我正忙,晚上我们再联系,ok ?”
阿戴是有礼貌地客气地挂断我的电话的,我可以猜想出来她一定是坐在她们饭店的会议厅的某个VIP位置上,与一群事事儿的西服革履红颜白领中文为主英语为辅地讨论什么策略方案市场计划。
大约晚上十点,阿戴大驾光临。她说上我那去吧,咱们好好谈谈,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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