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说的都是古代的故事，有真有假。说过去是为了对照现在，咱们说说现在。现在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我前两天重温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那个阿飞可是一个调情高手，他搞掂张曼玉就用了一分钟的时间。

    那段经典对白是这样的。首先说话的是张国荣，他让张曼玉看他的手表。
    张国荣：看着我的手表。
    张曼玉：干嘛要看着你的手表？
    张国荣：就一分钟。
    张曼玉：时间到了，说吧。
    张国荣：今天几号？
    张曼玉：16号。
    张国荣：16号，4月16号。1960年4月16号下午3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

    张曼玉（独白）：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我而记住那一分钟，但我一直都记着这个人。之后，他真的每天都来，我们就从一分钟的朋友，变成两分钟的朋友，没多久，我们每天至少见一个小时。

    阿飞正传的结果是张曼玉被阿飞抛弃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阿飞是个调情高手。与一个调情高手在一起，你有很多种选择，比较好的选择是把调情当作一种智力游戏，这样的结果是你们的生活充满快乐充满期待；还有一种选择就是把自己当作一个观众，只当调情高手在给你个人上演一出单为你排练的戏；第三种选择就是张曼玉的选择，奋不顾身情不自禁，不求永远，但求这一分钟。

    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人在不同的时期，面对不同的调情高手，应该有不同的对策。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毋庸置疑，调情的确是一种无害的游戏，它和调戏不一样。而且调情的魅力在于它本身就是暧昧的，需要“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时无声胜有声”。成功的调情对男女双方的要求都很高，你见过一个男人跟一根木头调情吗？当然你在王家卫的电影里，见过一个男人对着衣服毛巾说话。不过那不是调情，那是煽情。在英语里有一个词叫“GLAD EYE”，这个词直译过来是“快乐的眼睛”，而它实际的意思应该是“媚眼”，如果更文学化一点，它应该被译为“秋波”。我想我们都喜欢看“快乐的眼睛”，男人喜欢看女人“快乐的眼睛”，女人也喜欢看男人“快乐的眼睛”，重要的是不要乐极生悲，最后“昨日横波目”，“今做流泪泉”。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事情，是因为没有遵守“调情”的游戏规则，调情之魅力在于暧昧不清，您偏要打开窗户说亮话，把低婉的小夜曲改成雄壮的诗朗诵，你说成功的可能性高吗？

    据说在古代欧洲，贵族男女成天无所事事，他们做的事情就是学习一切与文学艺术有关的东西，为了什么呢？就为了使他们骄奢淫逸的生活更加富有情趣。再豪华的晚会如果没有美丽多情的男女，那也是无聊乏味的。其实可以想象一下，那些贵族，尤其是年轻的贵族，他们家族财产全是世袭的，家里家外全部交给管家，他们不调情他们做什么？如果是家里的长子，那么就等着父亲死了继承财产，如果是家里的次子或者幼子，那么就要想方设法勾搭一个富裕人家的女子，去继承人家的财产。我曾经有一度很不明白，皇室为什么要养着这么一大帮贵族，后来我明白了，那是为了让他们陪自己玩，把生活玩出新花样来。而玩的高手也是需要创意的，只有找一拨无所事事衣食无忧受过良好教育出身名门望族的男女青年，这场快乐的游戏才能继续下去。

    我们抛弃贵族制度已经很久了，但是我想我们可能多多少少都想过像贵族一样生活。所以我们需要一些给我们贵族感觉的酒、咖啡、珠宝、服饰，而且我们肯定还希望我们能像贵族生活中的公爵夫人大小姐一样，除了有成把的钞票可以挥霍以外，还能生活得非常艺术，在我们的艺术生活中，除了音乐绘画诗歌还应该有人，有妙语如珠的绅士，有风情万种的女子，有懂得生活情趣的老男人，有善解人意的中年美妇，只有这样，我们才够爽。所以，我认为调情无所谓，只要不是调戏，就没有那么下三滥，而且不会有太大的伤害。但是调情需要文化基础，需要配合，什么叫琴瑟和谐？那就是调得好。

    过去齐白石画虾，画得好，人家夸赞他老人家的画，是怎么夸的呢？人家说贵在似与不似之间。调情要是调得好，也是一样，调情既然是一门艺术，就要遵从艺术的规律，贵在似与不似之间，具体到调情的男女双方就必须是暧昧，谁也不可认真。因为一动真的，那就不是调情了，那是爱情。

 

(旧作  收录于〈忽然受宠〉　中国青年出版社　２００５年１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