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残酷的题目。

虽说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在接近死亡，只不过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70年，90年甚至更遥远，而且那是一个无意识的顺其自然的过程，我们一辈子几乎很少想象甚至不愿提及这个字眼儿------死亡。

    可是，这个女孩从懂事起，就开始接触这个残酷的事实：她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发病，身体疯狂地像跳舞机器一样，最后衰竭而死。

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子，是一个很漂亮文静的女孩，三年前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当地的医学院，本硕连读，她是这个贫困家庭的骄傲和全部希望。

她这个家族，从奶奶算起，14个人发病，先后已经有7人不治而亡。

这是一种罕见的遗传病，一旦发病，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一刻也停不下来。我握着其中一个病人的手，她是“文静”的表姐，我试图让她安静，但是无济于事，她没办法走路，没办法大小便，没办法吃饭，甚至冬天身上盖的被子都会被抖到地上。 

“文静”告诉我，表姐活不了多久，面对亲人们的苦痛，“文静”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更残酷的是，她一直没办法知道自己没有这种基因，她每天都生活在悬念和猜测中。一旦遗传了这种病，唯一的结果就是等待，等待发病，等待死亡。

我问她，如果有办法，帮助你做基因检测，你愿意做吗？结果可能是不好的，万一不好，意味着以后的每一天都在接近死亡……

她认真想了想，说：“愿意！”

她愿意接受任何结果，总比蒙在鼓里好，死也要死得明白。

其实，我这个局外人，更愿意她活得糊涂一些。医生跟我说，她即使不发病，也可能携带缺陷的基因，无论如何，她一辈子都不可以生育。

我尽量避开敏感的情感问题，可是，临走，还是看到她手写的一句“蝶恋花”------生为谁开花，死为谁恋蝶？

一个22岁的女孩，本应该像她家院子里鲜黄的丝瓜花，袅娜娇嫩地开着，然后，结一串丰满的果子，可是，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前几天，听说单位同事的妈妈生病住院，每天要花费2000元，结果却是等待死亡，因为那种叫重症肌无力的病已经到了晚期，呼吸和吞咽都非常困难，不过，老人家的大脑还清醒，还有生的欲望，只是老人不知道女儿每一天付出的代价。

死亡，是一个或早或晚的终结，可是，如果这个终结每天在生者面前悬着，迟迟不能终结，而且，它还要用它的残酷和恐怖，一刻不停地去刺激折磨活着的亲人。在见到女孩一家后，在得知同事母亲的病痛之后，我对原来常听的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产生了怀疑。

好死，还是赖活着，真的是一个问题。

在那几天里，我们尽量多时间和“文静”一起吃住，每一次开拍前，都会征求她的意见，她极其敏感，也很坚强，对我们的好意，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的帮助，她从不拒绝，并且每次都会报以礼貌的谢意。

贫穷和死亡是两个多么可怕的字眼儿，都被这个瘦弱的肩膀一肩扛了。同龄女孩子的矜持，骄傲和无忌，在她这里都看不出来。对别人异样的眼光，她视而不见，只顾做自己的事情，因为她太渴望生命只属于她自己，她特别珍惜能被她掌控的每一天，每一个时刻。

和“文静”相比，我们的生活比她从容多了，但是，不也会身不由己，心不在焉，言不由衷吗？可能就是因为，生命的旅程还很漫长，生命被浪费一点也没多大关系，日子还不是每天都从头来过？

如果，生命开始倒计时，是不是我们都会更尊重它？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她该如何接受或者拒绝爱情？如果换了是我，会怎样？我一定要享受一段最美的时光，然后，也在最美的时候离开，（不过前提是得让另一半知情）留恋或遗憾，我选择留恋。

梁祝不化蝶，也未必白头偕老，更谈何一段千古绝唱。

这些天，我努力让“文静”感觉到不是我们帮她，而是她一直在帮助我，确确实实，她用她非常脆弱的生命，时时提醒着我：善待生命，尊重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