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心那是极好的文章！

陈保才专栏

有天，我在星巴克看到一个女子在看书，书名没看清，似乎有“新千字文”这几个字，我便觉得那可能是一本古文的普及版。

她翻到了一页，但是，离得太远，只看到了几个字，遐迩，白驹。就这四个字，便让我觉得，那是一片很好的文章。心里便非常好奇，很想知道那是一本具体什么书。

遐迩与白驹都是我认为浪漫的字眼，闻名遐迩，白驹过隙。大约是因为这两个成语太过普遍，让我对遐迩与白驹也留下极深的印象。光影晃动，实在看不清其他字词，也记不住，只记住遐迩与白驹，用手机记下来。回头按关键词搜索，还真搜到了：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鸣凤在竹 ，白驹食场。 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果然是好文章，没感觉错。

于是，想起鲁迅的一句话，“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不觉会心。

鲁迅这话的语境是，老师朗读“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鲁迅原话是：“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初学此文，就对那古典的意境，以及朗朗的声韵，非常着迷，觉得那是非常有诗意和节奏、韵律的文章，非常稀罕，而且，每个词，单列开来，如，倜傥，淋漓，也都让人觉得酣畅，心之所向，便是好。而鲁迅的意思，似乎摇头晃脑，品啜回味的，反复念叨的，一句话，让人完全沉醉，便是好文章。

或许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小时候，不知道那文章是何意，也不知所讲何事，但依然觉得好，这便是文字的最初感触，也是朦胧的鉴赏。长大后，我们依然会有觉得那是好句子的惊艳。前两天读莫言，便有这样的惊喜，“河边的沙地上，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这是鲁迅先生的句子，我们在小学语文课本上读到过的。”莫言直接在小说里用了鲁迅的这句话，足见他对这句话的喜爱。这句话并没华丽辞藻，但是，它简单地描画了事实，却让人觉得质朴可爱，经典就是这样的简洁，质朴，但让人印象深刻，有不可磨灭的感染力。

短篇《大风》：“按铡的娘儿们双手按铡刀，奶子颠得像要插翅飞走……”莫言喜欢写奶子，《丰乳肥臀》《白狗秋千架》，很多篇章里都有，但过于流俗了，只有这句，我觉得特别有想象力，而且，高格。

同篇，“丝线流苏般的玉米缨儿，刀剑般的玉米叶儿，刚秀出的高粱穗儿，很结实的谷子尾巴，都在雾中时隐时现。”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熟悉的农作物，但是我从来没写出过这样的感觉，所以，由衷佩服他。

这句极好，“我听到了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很远很远的树上有一个啄木鸟在凿树洞……”不用熟悉的意象，而用奇怪的触觉在写通感，联想奇特。

……

小时候不懂的，长大后便都能说出一二三来，知道了“好”在哪里，便知道了差距。所以，吾辈还需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