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阿牟

（1） 阿牟致张北川

我是阿牟。请恕冒昧给您写信。我刚刚出差回来。他已经和我说过您的愿望了。首先谢谢您对于我们的关心和关怀，也要谢谢那位记者朋友的好意，和您们对中国同性爱群体的关注和帮助！

其实过去我和阿恒一直在关注您和您的事业，以及您对中国同性爱群体的态度。阿辛从青岛回来以后，就告诉我们他和您会面的情况，以及您的一些情况。听了以后，我们有些为您的身体担心，您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但还一直致力于我们的事情。所以希望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至于采访的事情，现在我还没有考虑清楚是否接受，因为我还没有完全从失去阿恒的阴影里走出来，我还没有勇气面对记者说我们事情。所以很抱歉，我还不能给您确切的答复。

但是请您放心，接不接受我都会告诉您的，也许我会用其它方式回答那位记者朋友的一些问题。

（2）阿牟致张北川

谢谢您对我的开导。我现在心情已经好些了。说实话，如果没有我的老师和师母，以及阿辛和他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一直陪伴我身边，开导我，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毕竟我和阿恒在一起生活25年了。说句难听话，我俩也是到了银婚的年限了。

我真的很幸运，一是遇到了阿恒；二是遇到了我们的老师和师母。他们一家人给予我的关心，比我给予他们的要多。所以我和阿恒俩经常私下说，老师和师母在有些方面，比我们自己的父母对我们还要好。

至于阿恒，他曾经对我说：“我不敢保证会爱你一辈子，或者和你一起走完我们选择的路。但是我保证我要尽我全部的爱，当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爱你！”当年听他说完后，我哭了……

阿辛一直在问我是否考虑按您的建议接受采访，我最近也在考虑。我答应您的建议，但是我不会面对面接受采访。您可以把我的电邮告诉那位记者朋友，让记者把想要问的问题写好，然后我一一回答。有些话我可能当面不好说或者回答，用邮件会比较好。请原谅我这样，因为我怕面对记者谈我们的过去，我的情感会抑制不住。

这里我大略和您说说我们俩的故事。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然后就走到一起。毕业分配的时候，他放弃去北京的机会，和我一起来到我现在在江南的单位，直到现在。我父母是我们这里的中学老师，他父母都是官员，他的成长经历和阿辛有些相似。所以阿恒当时说，他可以理解阿辛心中的苦楚和那种滋味。

先写到这里。一会儿我和阿辛去看阿恒，今天是他的生日。

（3）阿牟致张北川

我刚刚从老师和师母家回到自己家。我也正在考虑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阿辛和我们的老师和师母也曾经给过我同样的建议。但是我还没有完全走出他不在的阴影。

今天阿辛家庭聚会，就少阿辛（他还没有下班），老师和师母中午特意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去。他们的意思我明白，怕我一个人在家心情不好。至于您提议让我读佛经，我在阿辛影响下已经在看了。不怕您笑话，有时候在一些问题的看法上和处理上，我还不如阿辛呢。别看他比我们都小，可是有时候他的一些举动却让我们很感动和吃惊。

在阿辛影响下，我和阿恒都在角膜捐献书上签了字。阿恒走了以后，他的角膜留了下来，所以在我心里他还没有走。他的眼睛依旧在看着这个世界，看着我，只是用了另外一种方式在看世界，看我。在我们一再要求下，阿恒捐角膜的事医院没有惊动媒体，也没有告诉受捐人角膜来源于什么地方。我想，阿恒也希望是这样的。

我和阿恒的墓地买在了一起。我希望我们未来在另一个世界也生活在一起。张老师，我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买墓地的时候是老师和阿辛陪我一起去的。想一想，如果没有老师和师母及阿辛一直陪着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恒不在的日子。

好在我现在已经慢慢接受和习惯了目前的生活，就是有的时候还会想起他，想起我们在一起的这么多年。

（4）阿牟致张北川

我把我不久前写的一篇东西给您发过去。

希望您不要见笑，这是我那天去看他回来以后写的。

他留下的备忘录

阿恒，我来看你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到今天为止，你已经离开我102天了！真快！已经102天了，我已经叠了103只纸鹤和102颗星星了。今天叠的这只纸鹤特别大，今天这颗星星也特别大。你总说我笨，不会叠，现在我会了，可是你永远也看不见了……

阿恒，你知道吗,你的书柜和桌子上的书还是那样整齐地摆放着，衣柜里的衣服依旧是那样整齐地挂着。你的内衣和袜子也依旧是那样有条不紊地分类摆放在原来的地方。而它们的主人却永远不再回来……

    我曾经一件件地抚摸你的衣服，知道吗？我抚摸你衣服的时候，感觉你依旧用温柔的眼光注视着我，你依旧站在我的身边。可是我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看你时，你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仿佛听到你那熟悉的声音和你特有的脚步声。我喊着你的名字，在房间四处寻找你，却看不到你的身影。我终于明白，你已经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了，不再属于我，也不会再站在我面前了！

    我们的家还是那么干净，你的书房也依旧整洁。我知道和你相比我有些邋遢，但是以后我不会了。如果那样，我怎么对得起你呢？

    你在的时候，每逢休息、出差前和出差回来后，都会把我们的家打扫得干净整洁，餐桌上和卧室里的鲜花每天不断。我们都喜欢阳光的味道，你知道我最喜欢闻被子被水洗过、风吹过、太阳晒过以后的那种淡淡的味道。其实我知道你也喜欢，所以每次我们都会在彼此对方出差回来后和休息时把被子拆洗晒晾。你生前是这样对我，我也这样对你，但是我没有你做得好。

    这个家是我们共同创建的。在这里你无处不在，在这里我随时都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和你交流。我总感觉你就在我的身边，却总找不到你，也仿佛明明听到你在和我说话，却又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不知道天堂到人世间的距离有多遥远，无论工作怎么忙怎么累，只要回到家里，我就回到了这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我知道我最终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下辈子我们彼此还记得对方，我们还做兄弟！

    我曾经在阿辛面前无数次的炫耀和感慨。我对他说，你对我们这个家、对我的爱与责任，以及对于生活的精致和耐心，是我的福气，我还有什么不满呢？阿辛说他很羡慕我们也祝福我们。阿恒，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同样身为男人，我做的却远不如你！

    你可能已经预感到你陪伴我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你便背着我用你那虚弱的身体为我日后的生活便利开始准备了。你把一个软皮本切成两半，一半你作为它用，另一半被你作为“生活通讯备忘录”。在备忘录里你记载了各类服务机构以及有关生活常备的电话号码，其中包括水、电、煤气、医疗、药店、交通、旅游、民航问讯以及票务服务、机场、火车站、小区物业、卫生所、派出所、居委会、小区超市、银行、证券、保险，甚至匪警、火警、急救电话在内一共70多个电话号码。

    你甚至打电话给阿辛，让他去咱们家把家里所有家用电器、家具以及其它的生活用具的说明书、维修卡、保修卡都一起送到病房，你把它们一一登记。最让我吃惊的是，你甚至把我最喜欢吃的几道菜的原材料和烹调方法都详细记录了下来！

    当你把这个精心整理的备忘录当着老师和师母及阿辛他们三人递给我时，我不敢相信这是你在化疗期间完成的。那个时候你身体非常虚弱，需要休息，而你为了整理这些东西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是背着我做的。我手里拿着这个本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而老师和师母更是把脸扭到一旁,不敢看我们。阿辛则跑了出去。

    你躺在床上笑着对我说：“别让咱们的老师、师母和阿辛他们三个看你笑话，好歹你也是当哥的。你平时比较大大咧咧，有些事情不放在心上。以后我不好了，你有什么急事就按照这个本子上的电话号码打，都在上边了，比较详细。以后你可能也吃不到我为你做的饭菜了，我把你喜欢吃的几道菜的做法和原材料以及烹调办法都记在上边了。你要是想吃就照我写的做吧……”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冲到卫生间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你对咱们老师和师母及阿辛说了些什么。你走以后是他们一直在照顾我，是他们陪我度过最艰难的那些日子。

    阿恒，前些时候家里出了几件事情，我是按照你留给我的备忘录上登记的电话联系上解决的。昨天我的笔记本电脑出故障了，我仍然是按照你留给我的备忘录提供的电话联系维修的。可是我拎着电脑回到家时，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这是因为尽是伤心和感谢呀！

    如今这个本子我已经离不开身了。我天天随身带着，带着你对我的爱和关心，也带着我对你永久的思念和回忆。

    阿恒，我想你呀！你知道吗！

（5）阿牟致张北川

您信中说的关于同性婚姻，我们是支持的态度，希望同性婚姻在我国可以合法化。我们的老师和师母也是这个看法。但是，应该可以清楚地知道和看到同性婚姻合法化，在我国目前国情和状况下，是很难而且也不可能实现的。就全球范围看，又有几个国家认可和接受同性婚姻合法化呢？不过，我们相信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这样的提案也许会实现。

    就目前我国对待同性爱者的态度可以反映和说明一些问题。我们国家法律很多，但是法律实效又怎么样呢？您对这点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如果真有一天同性婚姻合法化了，那新的社会问题又会出现。我们的国家、社会，我们自己的小家庭做好准备了吗？有这个心理准备吗？还有，到那个时候离婚率是否又会提高呢？这些都是我们应该考虑的，而且是很现实的问题。就这个问题我们早讨论过，我们和我们的老师、师母，以及阿辛在一起也谈起过。

　　我今天刚刚从东北回到妈妈这里（阿恒的母亲，我管他母亲也叫妈妈，他管我母亲也叫妈妈）。老人要过寿了，我是来给老人祝寿的。同时也把阿恒的一些骨灰带回来安葬在他爸爸身边。这是阿恒的遗愿。爸爸已经过世了，墓地是我们买的，买的时候就另在旁边买了一块。我父母墓地的旁边也有块我的墓地。不过，阿恒是我送回来的，而我老了以后很可能就要麻烦阿辛了……

    我去东北时，看望了另一位朋友。见面以后我们抱在一起放声痛哭。我们彼此都理解彼此的心情。自从阿恒走后，我是第一次这样哭，哭完以后感觉好些了。张老师，不怕您笑话，我不敢当着我们的老师和师母的面哭，不敢当着阿辛的面哭，更不敢在妈妈面前哭。

    我来看妈妈的时候，师母给妈妈带了一件棉背心，是师母亲自手做的。我刚拿到它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我的眼睛却酸了。

（6） 阿牟致张北川

我和我们的老师、师母也讨论过同性婚姻。现在把他们的看法转告给您。

    他们赞成同性婚姻合法化。他们对于李银河老师的一些做法有保留意见。他们说，李老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有些做法没有考虑我们国家的实际情况，有的时候可能造成大家所不希望看到的后果。

    我老师和师母首先考虑的是同性婚姻合法以后，怎么去约束和制约它，现行的《婚姻法》是否还适合，还有就是怎么约定彼此间的权利和义务。对于同性婚姻，是从道德角度看还是从法律角度或者还是其它的角度去看，去解读，这也是一个问题。

    其次，怎么让同性婚姻合法化，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棘手问题。就我国国情看，真的很难。假设一旦要合法化，就牵涉到立法和法律的问题。如何立法，怎么立法还有就是怎么起草法律文本，由谁来起草，起草委员会的成员包括那些领域的人，那些人对同性爱是否有很清楚的认识和了解，他们是怎么和如何看待这个非主流群体和事情的。这些因素会直接影响到起草法律的。

    我们认为，同性婚姻合法化是需要文明非常高度发达的社会和国家才可以出现的。就拿西方一些国家来说，他们也没有完全接纳同性婚姻合法化，他们的国民对于同性爱和同性婚姻也是看法和意见不相同的。再看看我们国家，不说政府，就说国民，他们是怎么看待和对待呢？所以说同性婚姻在我国合法化，相当困难！

    一旦合法化，那造成的后果是怎么样，我们现在不知道。会不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出现一些我们无法预知、预料的后果呢？我们也不知道。而那些后果给社会带来的影响又是怎么样呢？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么多的不知道，约束着很多事情，让我们为难。所以必须要慎重对待和考虑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