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亦龙火车上安安稳稳睡了个踏实觉，几天来在乡下的采访奔波，尤其是那次意外的经历，使他有种人生如梦之感。人生最关键处也许只有几步，一念之差，结果可能就是地狱与天堂之别了。薛亦龙暗自己庆幸他面对妙龄浴女的冷静选择。

一觉醒来，火车已过了保定。薛亦龙简单洗刷，又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小说选刊》，火车就进北京了。虽然薛亦龙已经在北京生活数年，但他却并没有把北京当作自己家的感觉。他一直以为，北京对于无数北漂者来讲，是“别人的城市，自己的天空”，他只是在这里讨一份生活罢了。

火车速度减慢，薛亦龙透窗向外望，他并不清楚路过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但那些标志性的高楼、立交桥，甚至那些高档的社区，薛亦龙都有印象。车厢里响起播音员对首都北京的介绍，这对那些或许是第一次到北京旅行的人来说是新鲜的，但对于经常出出进进北京的薛亦龙来说，早已熟视无睹了。

刚到西客车，徐昕蕾的电话就打过来。“薛亦龙，你在哪里？”

薛亦龙：“双脚还没踏上北京的土地，但已经嗅到北京的空气了。”

徐昕蕾扑哧笑了：“你又出差了？我这几天一直想找你。”

薛亦龙道：“被美女惦记，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儿。”

徐昕蕾：“想得倒美。无事不登门，人家找你是有事儿。”

薛亦龙问：“什么事儿？只要不是抢银行，盗宝险柜，我都能答应。”

徐昕蕾说：“薛亦龙，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贫了。我这会在参加一个研讨会，不想和你拌嘴，只简单说一句，一位姓钱的老板要出本书，想请媒体朋友帮忙炒一炒。你考虑一下啊。”

薛亦龙嘿嘿笑了：“老板出书，还想炒作？那咱就狠狠宰他一回。”

徐昕蕾呸了一声：“没时间和你细说，你考虑考虑，咱们有机会见面谈。再见。”

薛亦龙意犹未尽，还想和徐昕蕾说几句，她那边已经啪地挂了。

 

 

薛亦龙轻轻叹口气，刚要把手机装进口袋，它又响了。薛亦龙看是洛阳的号码，心中就是一颤，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喂，您好，哪位？”

那边静了片刻：“我是谢文瑛！”

薛亦龙其实已经猜到了，吞咽了口唾液柔声问：“文瑛，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文瑛说：“亦龙，我弟谢宾去北京了。我本不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是想一想在北京我也没别的人可托付。他是背着我和爸爸妈妈一个人去的。我知道他有一个同学在北京打工，可是他一个人去那里我爸爸妈妈还是很不放心,一再催我想想办法，所以我才偷偷给你打电话。”

“你弟谢宾？他什么时候到？”

“应该在今天上午。”

“我现在就在西客站，他有手机吗？”

“有，我把他的手机号码发到你的手机上。亦龙，我弟那个人刚大学毕业，我担心他在北京闯出祸来。怎么办啊？我昨晚一夜都没有睡好觉。”谢文瑛显得很焦灼，而她也很少在他的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情绪。

薛亦龙沉静地说：“你也别太焦急，谢宾二十多岁成人了，让他出来闯一闯开开眼界也好，省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谢文瑛说：“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他这个人总是丢三落四冒冒失失，又爱用个小聪明，我实在放心不下，如果遇到坏人就麻烦了。你是记者，门路广一些，你得替我照看他一下，行吗？”

薛亦龙无法拒绝谢文瑛，尽管当初她背叛了他，但他知道是因为她那温顺甚至懦弱的性格。女孩性格温顺，是一把双刃剑，在恋爱方面，如果她听从父母，就可能会失去真爱。薛文龙说：“文瑛，你放心，我会尽力。”

薛亦龙很快收到了谢文瑛的短信。薛亦龙立即拨打谢宾的手机。

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了。

薛亦龙说：“你是谢宾吗？”

“是。你是谁？”

“我是你姐的大学同学薛亦龙，你在北京西客站吗？”

“是亦龙大哥。你好，我已不在西客站。我现在和我的高中同学在一起，正在去他那里的路上。”

“那好吧，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时间咱们再联系。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

“好，谢谢薛哥。”谢宾听说过姐姐和薛亦龙的事，所以对薛亦龙并不陌生。

薛亦龙又和谢文瑛通了个电话，告诉谢文瑛已联系了她弟弟谢宾。谢文瑛在电话那端似乎稍稍放心。“亦龙，你在北京怎么样？”谢文瑛关心地问。

薛亦龙心中升起一缕温情，谢文瑛是那种温柔似水的女子，这样的女人男人是很难忘记的，尽管她已不属于他。

“我，我还很好。”薛亦龙说。

“好吧，你要保重身体，注意穿衣服。”

挂断电话，薛亦龙拦了辆出租车，径直去单位。

北京这些年变化很大，宽阔的道路两旁高楼林立。薛亦龙无心看风景，他微微闭上眼，脑海里却闪现出谢文瑛的身影。他们是大学同学，新生入学第一天，他们在教学楼外排队，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谢文瑛，一位从第一排数站在第四个的女生，娇柔，清秀，婉约。

那一刻，薛亦龙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一见钟情。

两个人之间似乎没有经过什么波折，就走到了一起。对于薛亦龙的超越同学情谊的呵护，谢文瑛温婉地接受了。她喜欢看《读者》，每一期刚出版，薛亦龙总会在第一时间去洛阳市内报摊给她买。最初是薛亦龙一个人，后来便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去。薛亦龙还特意从老家的镇上买了一只温润的玉镯送给她，谢文瑛开始是推托说自己不能接受这样贵重的礼物，但经不住薛亦龙的坚持要送，她就红着脸接受了。

薛亦龙亲自给她戴在手腕上。温润碧透的玉镯，与谢文瑛细嫩的胳膊、白皙的肌肤很相配。四年的大学时代，在两个人的爱情中很快过去。薛亦龙原以为他们可以从此携手一起走，但结果却并未如愿。他和她最终分开，她嫁给了一个公务员--只是为了满足她父母的心愿……

薛亦龙还沉陷在往事中，手机再度响起，是他的一位中学同学宋时雨。宋时雨在高中时和薛亦龙坐过同桌，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而是直接进了一家企业。薛亦龙春节回家总要找他聊聊天。宋时雨对北京充满了向往，但一直没有机会到北京。

宋时雨说：“亦龙，我过几天可能有个机会去北京，咱们在北京见面。”

薛亦龙说：“你来吧，到时候我陪你好好逛逛北京，故宫，长城，天坛，咱都去瞧一瞧！”

宋时雨很高兴：“好，先谢谢你。”

放下电话，出租车也停了。薛亦龙拎着行礼包刚进办公楼，遇到笑眯眯的周正春。周正春一脸春风：“亦龙，出差回来了。吃饭没有？走吧一起出去吃饭。”

薛亦龙说：“谢谢，我不去了。”

“走吧，我还有点事儿和你商量。”

薛亦龙被周正春拉着往外走，碰上在记者部实习的宋歌也要出去，她的后面跟着周明俊。宋歌看到薛亦龙，立即一脸开心的微笑：“薛老师，你出差回来了。”

薛亦龙说：“宋歌，别叫我薛老师，你就叫我的名字。”

周正春正色道：“这可是社长安排你带宋歌的，她叫你老师也是应该的。”

薛亦龙摆手：“宋歌，以后不许叫我薛老师。叫我薛亦龙，或者亦龙。记住没有？”

宋歌脸一红，点点头：“好的，薛老师。”说完急忙捂住嘴。

周正春哈哈大笑，笑过了说：“走吧宋歌，一块吃个饭，为你的薛老师接风。”

宋歌看着薛亦龙，似乎在等他的表态。

“走吧，周老师请客，咱们作陪。”薛亦龙说。

周明俊凑过来：“宋歌，你们要去哪里？”

周正春在周明俊肩上拍了拍：“走吧兄弟，一起去，哥请你吃饭。”

 

 

四个人在杂志社附近经常去的一家大排档坐下来。周正春要了几个家常菜，又要了一盘毛豆，二十串羊肉串儿，四瓶冰镇啤酒。

周正春问：“这次去江西有收获吗？”

薛亦龙不想谈江西西萍采访的事儿，说：“还行，该采访的都采访到了。吃饭不说正事儿，咱们喝酒。”

宋歌说她不会喝酒，周正春说：“做记者不会喝酒不行，你得锻炼锻炼。咱们杂志社有几个女同事，比男人还能喝。那次我们去官厅水库玩，两个女记者把三个搞发行的男人给喝翻了。亦龙，你还记得不？”

周明俊也说：“是啊，女记者都能喝的，宋歌你少喝点儿也行。余下的我替你喝。”

宋歌瞪了周明俊一眼，周明俊吓得一缩脖儿，闭住了嘴。

薛亦龙道：“宋歌不喝就算了，给她来一杯露露杏仁果汁去去火。”

周正春有些酸酸地说：“我们薛大记者，不愧护花使者的雅号。小宋你刚来实习，时间长了就知道，他在我们社女编辑、女记者中可是口碑最好的，就是因为他特会照顾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孩。”

薛亦龙拍了周正春一掌说：“胡说八道，别往我身上泼脏水。”

周正春正色道：“这怎么能叫脏水，咱们单位所有女同胞，包括咱们很有可能提升当副主编的部门主任贺映红都喜欢你，难道我所错了吗？”

薛亦龙道：“别瞎扯蛋。咱换个话题，你说找我有事儿，什么事儿？”

周正春举起杯，与薛亦龙碰了一下，一口气干完，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说：“我这阵子四处看房，准备贷款买房了。”

“噢，现在房价这么高，你买房不怕亏了？”

“亏什么？现在房价一个劲儿往上涨，再不买亏得更多。以后说不定想买还真买不起了。”

薛亦龙挠挠头：“我看网上不是有专家在说房价要降吗？按国际收入房价比，至少得降百分至三十到五十，还有人说要降百分之七十。”

周正春说：“你可别相信那些专家的话。屁股决定脑袋，他为了讨好空军，当然要为空军们说话。你没有听听多军兄弟怎么说，房价至少还要翻一倍到两倍。现在五六千，再过两年，每平方米得涨到一两万。”

薛亦龙摇头：“那不是疯了。光涨价，有人买得起吗？”

周正春：“你买不起，能买得起的人多得是。咱俩一个空军一个多军，你看空，我看多，不信咱们打个赌，走着瞧。我现在决定就是借钱货款，也得把房买了。我看中南三环的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现价每平方米六千。咱不是记者吗？好好利用咱的记者身份，我想托人找找关系，看能不能给多便宜一点，至少得给个内部价。”

 

吃过饭，周正春要去商场买东西，拉宋歌一起去。宋歌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单位。周正春只得和周明俊一起去了。

宋歌和薛亦龙一起往回走。宋歌说：“周明俊真讨厌，和跟屁虫似的总跟在人家后面。”

薛亦龙嘿嘿笑了：“难道你没有发现，他对你有意思？”

宋歌眼珠翻了翻：“哼，他？给我提鞋还不配呢！”

薛亦龙说：“怎么能这么说？周明俊知道了，会伤心死的。”

宋歌：“死了也好，省得天天烦我。还有那个周正春，也不像好人。”

薛亦龙问：“为什么？”

宋歌说：“你瞧他那双眼睛，三角眼。看人总是笑眯眯的。我妈说了，三角眼心狠手毒，笑面虎也没有好人。你也得小心着他，不一定什么时候背后给你使坏哩！”

薛亦龙呵呵笑了：“你妈还会看相。那你给我看一看，我这相算是哪种人？”

宋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了望薛亦龙，脸颊忽地红了，低下头说：“你算是那种亦正亦邪的人，虽然有时候虽上不饶人，但本质上不坏。”

薛亦龙哈哈笑起来了。心中却不由得暗惊，这话徐昕蕾也说过，说自己亦正亦邪，有时候像特好的好人，有时候又有点像坏人。

一个人真的很难看清楚自己。

薛亦龙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去我的姨家。正好姨家住的小区来了一个算命先生，别人说算得很准。姨就拉着我妈抱着我去找人家算，我妈说了我的生辰八字，那算命先生掐指算了半天，说我将来如果是个好人，那就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如果是个坏人，那就一定是个非常坏的人。这话是我妈妈后来告诉我的。所以我长这么大，就一直努力往好人这边靠拢。想不到我努力这么多年，还是一半好人一半坏人。嗳，做人真难啊。”

宋歌天真地望着薛咯咯笑起来。

薛亦龙看宋歌笑起来两眼弯弯，睫毛长长，露出一排细碎的银牙，心中便生出些许爱意，逗她道：“小宋，你希望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宋歌止住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希望你一半是好人，一半是坏人。但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是像有点坏坏的那种男生样子。男人太正统太一本正经了，反倒没有意思。”

薛亦龙瞪了她一眼：“你还是离那些坏小子们远一点，小心遇到色狼，后悔来不及。”

宋歌捂住嘴乐，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女生。薛亦龙看见了，心里不由一动，他还不曾注意过，宋歌长得其实也很漂亮。转过一个街角，是一僻静的角落，宋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薛亦龙。薛亦龙摆手说：“这是女孩的爱好，我不吃。”

宋歌硬塞到他手里，说：“给你的还不接着，你以为人家是什么人都随便给的吗？！”

 

 

回到编辑部，薛亦龙正在收拾自己的办公桌，记者部主任贺映红走进来。贺映红并没有比薛亦龙大几岁，却已经坐上部门主任的宝座，据说与她的背景有关系。

贺映红看到薛亦龙，眼睛发亮问：“亦龙，刚回来？”

“是的，我一下火车就赶单位了。”

“你来一下我的办公室！”贺映红扭身先走了。

薛亦龙随着贺映红来到记者部主任办公室。

记者部主任单独一间办公室。贺映红指了指水：“渴了自己倒吧。”

薛亦龙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在长条沙发上坐下，把去江西采访的事简单说了，当然，他没有提及去洗浴中心的事情。

贺映红听罢点点头：“你先休息一下，然后抓紧时间把稿子写出来，我们这期杂志当重点报道推出来，一定能产生影响。我相信你的文笔。”

然后，贺映红过去把门轻轻掩了，声音也低了几度：“亦龙，有个消息我透露给你，主编要退休了，副主编位置一直空着，我下一步要提到副主编的位置，过度一下就是主编了。这记者部主任的岗位空下来，我想推荐你来做。你的写作水平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你最近得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

薛亦龙摇摇头：“我，不适合当领导。还是让周正春来当吧。”

贺映红说：“他？和你比还差一点。”

 

 

薛亦龙重回到记者部，周明俊笑嘻嘻地凑过来问：“亦龙，贺主任找你有什么好事？”

薛亦龙也不喜欢周明俊，这家伙年纪轻轻就喜欢探别人隐私，而且一天晚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宋歌后面。像他这样没脸没皮地追女孩，十之八九会追不到，反而会讨女孩的厌。薛亦龙没好气地说：“没什么事！有事儿也不告诉你。”

周明俊碰了一鼻子灰，转身过去找宋歌：“宋歌，我刚才在网上听到一首歌，贼好听！要不要我给你拷一份儿？”

宋歌：“谢谢，本姑娘这会儿正在写稿呢。贺主任都盯了我两天，我再不给她交稿，她会打我的板子的。你先忙你的去吧，啊？”

周明俊并不觉得尴尬，嬉嬉笑了笑：“宋歌，今晚人艺剧院有场演出，濮存昕饰演主角杜甫，你想不想去看看，有朋友给我搞了两张票。”

宋歌推开他：“再谢谢，本姑娘不喜欢濮存昕，也不爱杜甫，啥时候有周杰伦或者王力宏的票，您老人家再来找我，行不？”

“好，好！我争取安排周杰伦、王力宏早日来京演出！”周明俊自嘲着，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薛亦龙听他们一问一答，嘿嘿笑着摇摇头，打开电脑，准备写去江西的采访稿。这时候手机响了，薛亦龙接听：“喂，请问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