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社区闯进三四个青皮小伙，一个个歪眉斜眼，气势汹汹，惹得几个悠闲散步的老人侧目而立。一位老太太不满地小声嘀咕：“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像话，不讲礼貌也就罢了，一个个还弄得跟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似的。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们年轻的时候，啧……”

另一个瘦老头压低嗓子提醒：“王老太，少发一点牢骚，当心让他们听到来找你的麻烦。”

“哼，就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他们有本事把我蒸煮着吃了吧。我这老骨头还得把他们的牙咯断了。”王老太不高兴地说。

另一边的白头发老太太斜着眼说：“就你这把老骨头，又臭又硬，人家就是啃着还嫌你馊呢！”

几个打手模样的小伙子沿楼梯而上，来到孔健租屋的对面，抬眼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走错，为首的人一摆手，其他几个迅速躲到一边，他上前砰砰砰打门后，也迅速躲到一边。

屋里传出声音：“谁呀？”

半晌，又没了动静。

为首的小伙又抬手敲门。

门吱哑开了，生着一头卷曲的黄头发男人探出头，躲在旁边的几个小伙一捅而上，最前面那个揪住黄毛脖领子一把将他推翻在客厅里。最后面一个小伙顺手把门带住。

黄头发男人一见大惊失色，撒腿想往门外冲，被一个胳膊上纹着青龙的小伙抬腿一脚，正跺在他后腰眼上，黄头发男人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载倒地上，嘴嗑在地板上，立即一嘴鲜血。地板上一滩血渍中还有一颗嗑掉的白牙。

“黄三毛，老大让我们来问候你！”纹着青龙的小伙说完，一招手，三四个小伙上去拳打脚踢，被称作黄三毛的男人鬼哭狼嚎，抱头弯腰在地上翻滚。

几个小伙直到打累了才收住手。

“黄三毛，你他妈的欠的五万块钱债什么时候还？说是月底还，现在都他妈的下下个月的月底了。想找死吗？瞧你这一身肥肉，再不拿钱当心老子把它们割下来送到菜市场上当猪肉卖！”

“大哥，大爷，求你们，转告大哥，我现在真的没有钱！”

“没钱，没钱还玩什么女人，来什么赌？！痛快的时候就没想一想你有没有钱？你以为那都是白白给你玩的？世界上有免费的那个午餐吗？”

“少给他费话！我一脚踢死他得了。”一个光头小伙子说着突然抬脚，正踢在黄三毛的胸口，黄三毛仰身倒地，脑袋磕在水泥地上咚的一声，立即泅出一团血来。

“别打了，几位爷，要出人命哩！嗳哟，嗳——哟——”黄三毛痛苦地叫起来。

一个胳膊上纹着白虎的小伙抬脚踩在黄三毛阴部，疼得黄三毛噢一声惨叫，胳膊和腿蹴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

一个打手扑过去猛地扭住黄三毛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掰，咯嘎一声差点儿折了。领头的那个小伙说：“今天第一次，先卸你一条胳膊，扔到下水道里喂黄鼠狼。哥几个，动手！“

黄三毛吓得伏在地上连连嗑头：“爷，几位爷，饶命！”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几个打手相互紧张不安地对望。

这时候，谁会来敲门呢？！

 

砰砰砰，还在敲门，外面的人似乎知道屋里一定有人。

领头的那个小头目冲门旁边的打手使了一个眼色，那个打手过去忽地拉开门。

租住在鬼屋的孔健正站在门口。原来他正要下楼，听见这屋里传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似乎有人在群殴，便过来一看究竟。“你们在做什么？”孔健看看倒在地上嘴角流血的黄三毛，又看看那几个黑社会装扮的小伙，警惕地问。

“没干什么呀？哥几个在一起玩一玩。”看到对方不是警察，而且只有一个人，领头的小伙子轻松地说。

“没干什么？！有你们这样玩的吗？打死人要偿命的。”孔健厉声说。

“你是干什么的？少他妈的管闲事儿！”一个歪嘴打手凶凶地冲上来，挥手就打。

孔健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动声色稍一用力，痛得那歪嘴小伙嘴更歪了。旁边一个打手要扑上来，被小头目一把拦住。

“行啊，哥们，练过，会两下子嘛，行侠仗义！”

“我是他邻居。听到这屋里动静不对就过来看看。大家有事说事，不能动手打人是不是？”孔健平静地说。

“嘿嘿，没想到现在的社会还真有这种不见怕死的货。”

“你们这叫私闯民宅是违法的。有道理讲道理，欠债还钱。这样上门打人，还有没有法律？听我一句话，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现在就拨打110报警。”

“好，我们走，你丫的够狠。”小头目扭头狠狠毒撸了一把黄三毛的脑袋，揪下一捏头发来：“黄三毛，限你十天之内还钱，不然老子还会来！到时候别怪你爷爷翻脸不认人，第一次卸一条胳膊，第二次卸一条腿，第三次没啥说的，直接把你的卵子拿铁锤砸了，废你丫的。”

黄三毛卷曲着身体，连连点头：“我一定还。”

一个打手临走还扭过头上下打量孔健：“关好自己的门，过好自己的日子，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别人的事情你他妈的少管。”

孔健平静地看着他们顺着楼梯下去，一直到听不见脚步声。可是等他回头再看黄三毛，已不见了影子。也许这家伙羞愧难当，无脸见人，所以躲回屋了。孔健叹口气，出去把门关上。

黄三毛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像一摊烂肉倒坐在地上，嘴唇发颤，浑身发抖，半晌突然像委曲的孩子般放声大哭。哭嗥几声后，忽然抬起头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打开电脑，开始急速搜索什么。

……

孔健从楼上下来，出了小区，穿过马路，看到一个小饭店，牌子上写着“好再来”三个字。孔健一愣，忍不住念出了声：“好再来！”他耳畔闪过莫琦的声音：“我在东城平安路好再来饭店做服务员，欢迎你来，我请客。”

千里有缘一线索，这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今儿就让我遇上了！孔健迈步走进去。这种大排档式的餐馆在城市里非常普遍，与昂贵豪华的大饭店相比，它们的最大特色是方便快捷，花费不多，因此成为广大中低收入者、普通老百姓经常光顾解决肚子温饱问题的主要去处。

孔健进去在门口找了一个脸朝门外的位置坐下来，一个穿着粉红外罩的服务员把一张简单的菜单递过来，孔健抬眼看了一眼服务员说：“不用看了，给我来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半盘花生米，一瓶冰镇啤酒，一碗米饭，要快一点。”

“好的，先生请稍等。”服务员机械地说完转身离开。

孔健抬眼朝门外瞄了瞄，忽然想起书上看过的一段记载，过去那些江洋大盗，在饭店吃饭，一般都是选择最靠里面的位置，他们习惯于脸冲外，一旦有情况，立即弹身跳起，从后门离开……

“巧巧！巧巧！”突然从门外传来呼喊声，打断了孔健的思维，他抬眼看去，看到上午遇见的那个疯女人出现在饭店门口，她头上裹着的正是自己刚刚送给她的那一条毛巾。

 

“走，走，快让她走开！别影响我们生意。”店堂领班怒冲冲地说。两个服务员相互看了看，却并不去执行。

“走开，疯老太婆！”领班气汹汹走过来。

疯女人不理会店堂领班的怒吼，仍探着头大声冲屋里喊：“巧巧！”

这时候，迅疾从后面跑出来一个女服务员，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子，好像放着菜或米饭。女服务员将东西交给疯女人，喘着气说：“大妈，这里有一些吃的，你拿回去吧！”

疯女人接过塑料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服务员说：“巧巧，你要小心，外面有坏人，他们会嘎——”说着用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女服务员微笑点头：“知道了大妈，你放心吧。今天晚上可能有大雨，你要小心些，找个能挡风避雨的地方！”

“走吧，快走吧，以后不许你再来了！”领班在后面大吼。

疯女人冲领班一呲牙说：“我来看我的女儿，你凭什么不让我来，小心晚上有鬼来掏了你的心，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是黑还是红？”

领班吓得一缩脖儿，气势立即消减许多。转过头质疑那个女服务员：“莫琦，都告诉你一百次了，不许你再理她！”

莫琦？这个名字让孔健心中一亮，猛抬头，那个女服务员果真是前几日在动物园遇到的莫琦。

莫琦并没有注意到孔健，她听到领班的呵斥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代她交过饭钱了！”说完匆匆向后面走去。

孔健看着莫琦的背影，不自觉地笑了笑。有句话怎么说呢，缘尽时如隔重山，缘来时只隔着一层薄纸。自己因这个女孩差点被蛇咬死，现在又在这里重缝，莫非真应了那句千里有缘来相会吗？

几分钟后，莫琦端着半盘花米和一瓶冰镇啤酒匆匆出来，到了孔健的面前放下，转身刚要走。孔健轻轻唤了她一声：“莫琦？！”

莫琦一愣，扭回头定睛看来，又惊又喜：“孔大哥，是你吗？！”

孔健微笑着点头说：“刚才我就看到你了。”

莫琦小声道：“我在这里都忙晕了，除了看菜单，就是看桌位号，根本没时间看顾客的脸。对不起啊，孔大哥。”

孔健说：“没关系。”

莫琦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名字了，还有我的照片，虽然不清楚，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孔健呵呵笑道：“在那张照片里，网蟒是主人公，你只是个背景。拿你做蛇的背景，你不生气吗？”

莫琦摇摇头：“不生气。我觉得你拍得挺好的。”

孔健向前伏了伏身，悄声问：“莫琦，我想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太太叫你巧巧？是你的小名吗？”

 

 

莫琦摇头说：“巧巧是那位大妈女儿的名字。她很可怜，听说她的女儿被人害死了，也许我和她女儿长得有些像，所以她总来找我叫我巧巧！她已经受到过那么严重的伤害，我不忍心再让她受伤，一直没有道破。”

孔健点点头说：“你去忙吧，有机会我们再聊，不耽误你做生意。”

“孔大哥，如果还需要什么就叫我！”莫琦嘴角挂出一个微笑转身离开。

孔健一边喝啤酒一边留意这个叫莫琦的女服务员，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好女孩。莫琦来回在饭店里送菜，偶尔和孔健四目相对，她的脸上就会露出一个纯真的微笑。

这一次，莫琦端着一盘菜从后厨走出来，突然她在一个顾客的黑布袋里看到一样东西。那个黑布袋原本是挂在顾客所坐的靠椅把儿上的，上面很细，下面却鼓鼓的不晓得装着什么。当莫琦从走道穿过时，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那个黑口袋上，只见布袋的口突然自己张开，从里面钻出一条烙铁头青蛇。

莫琦浑身一紧，血忽地涌到了头顶，她吓得大叫一声，托在手中的满满一盘菜失手落在地上，热腾腾的西红鸡蛋溅洒在正在喝啤酒的孔健脚上、腿上。

几乎所有的人都注目过来。

“蛇，蛇——”莫琦尖声叫着。

这时候那条蛇已经完全从黑布袋里钻出来，顺着椅背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肩上爬去。在许多人的尖叫声中，那个坐在椅子上的汉子似乎意识到什么，停下手中的筷子，慢慢直起腰扭过脸，鼻尖几乎要碰到蛇的脑袋了。

汉子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古铜色的皮肤，身材短粗，理一板寸头，窄脑门有点像古代猿人，一条细眉毛，小母狗眼。汉子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轻松地抬起右手，叭地抓住那条烙铁头青蛇的七寸，扯到自己面前：“宝贝，你怎么一点也不乖，偷偷跑出来做什么呢？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危险吗？你会送命的。”

那条青蛇看上去十分凶残，张着大嘴，露出上下四牙尖而弯曲的牙齿，牙尖上已有一滴晶莹的毒液，从细细的喉咙里发出“CI——CI——CI——”惨人的声音。

许多人都吓得跳起来。有人表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喂，你是疯子啊？上饭店还要带着宠物蛇？咬住人你负得起责吗？”

“快带着你的蛇走，不然我们要报警了！”

“大千世界，什么人都有！这事该找城管还是找警察？”

那个细眉毛、小母狗眼的汉子看着一张张惊惧愤怒的脸，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捡起搭在椅背上的黑布袋说：“对不住各位，平常这家伙很听话，今天忽然调皮了。我觉得这屋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让它感到到不安，所以它才急着要跑出来。”

“你胡说什么？这里除了人就是人，难道还有鬼呀？一条蛇它还怕鬼吗？”

细眉毛、小母狗眼的汉子露出笑脸：“大家别紧张，虽然它是一条毒蛇，但有我孙某人在，一定不会咬伤你们的。”说着拇指一弹，那个黑布袋口子张开，汉子轻吹口哨，捏着烙铁头青皮蛇的脑袋把它送进口袋中。

这时候，孔健一刻也没有闲着，他顾不得擦拭腿上脚上的菜渍，取出随身背着的佳能相机，围着孙宝升和他的蛇叭叭拍了无数张照片。

“喂，哥们，你是专门养蛇的吗？”

“不是，我爱蛇，养它当个玩艺儿。”

“你玩蛇有多少年了？”

“少说也有二十七八年了。”

“请问你怎么称呼？”

“孙家升，人家还送我一外号，蛇太岁，说我是蛇它祖宗。嘿嘿！我给你讲，平时我这蛇非常听话，从来不会乱钻。今天它突然出来，肯定是感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这个饭店里可能有什么异物。”细眉汉子伏在孔健耳边说。

孔健一愣，这饭店会有什么异物？鬼？怪？还是别的什么？！

“对不起，让各位受惊了。”正在这时候，闻迅从后厨赶来的饭店老板、细眉细眼的张春旺冲所有的顾客连连拱手：“意外意外，一场虚惊，请大家继续放心吃饭吧。”

那自称蛇太岁的孙家升已经大摇大摆离开饭店，孔健直到看不见他了，这才低下头，注意到他那只脚上全是鸡蛋西红柿。

“孔大哥，对不起！”莫琦不知所措，掏出花手帕俯下身要为孔健擦拭。

一张俊巧的瓜子脸，乌黑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巴高挑在脑后。因为紧张或者害怕，那张脸变得通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写着真诚的歉意。孔健在一刹那，仿佛被什么击中，呆在那里。你听说过再见钟情吗？尘世间的一对男女，偶尔一次邂逅，再次无意中见面，就爱上了对方。爱，有时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莫琦被孔健看得脸更加红了，轻轻拉住孔健裤角为他擦拭上面的污渍。

“不用了！”孔健猛然回过神来，急忙阻扯。

莫琦尴尬地笑了笑，捡起地上破碎的盘子站起来匆匆往后厨走。

“莫琦，你给我站住，都怪你毛手毛脚的，瞧把这位先生裤子、鞋子都弄脏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嗯？！”饭店老板细眉细眼的张春旺走过来。

莫琦站住，低着头不说话。

孔健连忙说：“没关系，她不是故意的。她已经向我道歉了。”

张春旺看孔健不像是要借机生事的主儿，便说：“瞧你说的，你到我饭店吃饭，裤子鞋弄脏了，我真对不住你，要不你脱下来，我让这位服务员帮你洗一洗。”

“我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平安小区，吃过饭我回去自己洗。”孔健说。

“那可太谢谢你照顾我生意了，欢迎你常来小店。”张春旺扭身看了看莫琦，咬着牙压低声音说：“晚上下班，你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