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有三棵参天大树，武刚喘着粗气说：“各位稍等一下，我得撒泡尿。”一边说一边走到其中一棵树旁，解开裤带冲着那棵树身撒尿：“周头，你知道吗？记得我没去高原之前，在哈尔滨那边当兵时，冬天下大雪，那才叫个冷呢，人站在野外尿尿，尿还没有尿完你猜怎么着，地上就戳出一个冰棱棍！那尿一离开人的身体就结冰了。”

周正义看着武刚的动作瞪眼说：“你小子，不要一边揪着你的小弟弟，一边喊周头周头的，好不好？”

“嘿嘿，对不起啊周头！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武刚说。

周正义冷笑道：“武刚，你小子就编吧。”

武刚抖了抖身体系好裤带，忽然瞪大眼睛说：“周头，瞧这棵树身，奇怪得很，上面竟然有一个老鼠洞。

赵志、白文义围过去看。

周正义吼道：“你们还是三岁娃娃啊，一个老鼠洞你们都没见过吗？也不嫌他的尿骚。”

王顺在一边嘿嘿笑了笑。武刚瞪了瞪眼珠子，迈开大步往前走。五人又走了半个小时，抬头一看前面又出现三棵参天大树。武刚一愣飞跑过去，仔细看罢惊叫道：“周头，坏了，我们迷路了，我们又回到刚才我撒尿的地方。”

周正义急步走过来，武刚指着那棵树身：“你瞧，这就是那个黑老鼠洞。这个我不会记错的。”

周正义抬头四顾，天地一片茫茫，辩不清东西南北，甚至哪是天空哪是大地也无法分得清楚了。哪里是来路，哪里是去路？一种莫明的恐怖浮上周正义的心头。

“铁轨，铁轨在哪里呢？”王顺焦急地问。

“应该在这里！”武刚低头寻找，他用手扒开厚厚的积雪，然而积雪下面什么也没有。武刚也愣住了，铁轨应该在这里的，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呢？

“指南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失灵了，我们迷路了！”周正义查看过指南针，一阵不寒而栗。几个人面面面相觑，接下来该怎么办？

武刚围着那棵树转了两圈，扭头看着周正义说：“周头，我受过特训，如果迷失方向，可通过树身来进行初步辨别，你瞧这树皮，向阳的一面光洁，纹理粗旷，而经常背阳的一面则收缩且树纹紧深。如果我没猜错，往右边走就是正南的方向。你现在做决定，咱们是继续南行去安子营站求救，还是打道回府见到邓头再另想办法。”

周正义暗想，是自己再三请命要去安子营站求助，现在中途而废，岂不是让邓和平笑话。他咬咬牙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去安字营站。”

“周头，万一武刚判断失误，我们越走离目标越远，这么大的风雪，这么冷的天，我们会被活活冻死的。”白文义害怕起来：“我看咱们还是回——回火车上再另想办法。”

“胆小鬼,我不该让你跟我出来!”周正义嘲讽地说:“走吧，不怕死的小伙子们，跟着我往南走，我们会很快到达安子营站，你们会吃到热腾腾的饭菜，牛肉、洋肉还有酒。如果你们谁想找个女人，那就得看你们的本事了。”周正义说着迈开大步往前走。

“走吧，是个爷们就别害怕，害怕是没有用的！”武刚说完，紧追周正义而去。

“谁怕死？要死大家一快死，我怕什么？”白文义赌气地嘀咕一句也跟了上去。

最后跟着的是赵志。赵志感到肚子有些不舒服，他想找个地方泄包袱，脚步就慢下来，左右顾盼，看到一个雪窝子，高高的雪堆可以起到遮挡外人视线的作用。就在这地方了，洁白的雪地上让我给拉一泡大粪，有点儿可惜。赵志想着走过去刚要蹲下，脚下突然一空，整个身体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啊——”赵志本能地大叫。

周正义、武刚、白文义、王顺都听到了他的这声惊叫，不约而同扭头看，白茫茫一片雪地，却不见了赵志的影子。

“赵志呢？刚才那一声是他叫喊的吗？”周正义问

武刚寻声找来过，只见一个雪窝子，里面什么也没有。那厚厚的积雪上，连赵志的脚印都看不到。武刚皱起眉头大喊：“赵志，你小子死哪了？听到快回话。”

然而，赵志除了那最初也是最后一声惊叫外，再也没有回音。

“赵，赵志，你个龟孙子，别吓唬我们啊？！”白文义说话都有点哆嗦。

王顺站在那里原地没动，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环视四周，近处是稀稀的树林，远处是隐约的高山。现在无论是树林还是高山，全被无垠的白雪控制着。赵志哪里去了？他走在倒数第二个位置，离赵志最近，刚才还和他比肩而站，甚至看着从他嘴里往外冒热气儿，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呢？

王顺正在发傻，感到脚下的积雪在松动，他吓得一低头，突然从地底下伸出两只手，砰地抓住他的脚脖子，紧接着猛然往下狠拽。他的身体忽地陷下去一大截儿。“嗳呀，妈呀，有鬼啊，救我！”话没落下，积雪已堵到他的嘴巴上。

武刚眼疾手快，身体往前一纵，一把抓住王顺高扬在外面的那只手。然而为时已晚，身高马大的王顺仿佛被一个无底黑洞巨大的吸引力紧紧吸住，他的身体迅疾下陷，巨大的重力根本不是手和手所能抓住的。武刚眼看着王顺的手从自己的手心滑出，整个人被积雪吞没。

“王顺，王——顺——”武刚疯了一般，向两旁扒着积雪。可怕的是，除了冰冷僵硬的白雪，什么也没有。

王顺就这样在武刚眼皮底下消失了。

周正义飞奔过来，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旁边的白文义吓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武刚仍在拼命扒雪，因为太用力，十根手指都破了，白雪变成了血红色。周正义拍了拍武刚的肩说：“起来吧，武刚。我们真的遇到麻烦了，得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武刚噌地站起来：“什么？你要逃跑？赵志和王顺就这么没有了，我们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没看到。我不走！”

周正义咚地当胸捣了武刚一拳：“混蛋，你还不知道怎么了吗？我们遇到了邪恶的厉鬼。除了厉鬼，还有什么东西能这样轻易要了赵志和王顺的命，我们却连他们的尸体都看不到！”

武刚死盯着周正义，冷笑一声：“鬼？你相信有鬼？我他妈的不相信。”说着猛转身冲着空洞的四野大吼：“背后算计人，他妈的算什么东西？！有种的你快滚出来！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他妈的出来和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咱们硬碰硬地来，后退半步老子就不姓武。”

没有人，也没有回声。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武刚抽出腰里长刀，朝四周挥了又挥：“怎么了？害怕了吗？不敢出来了！”

周正义觉得武刚疯了，他后退两步，握住手中的腾条齐眉棍，机警地扫视着四周。

白雪，白雪，还是白雪。

对手在哪里？没有对手的战役是可怕的。你不知道对手在哪里，而对手则可能随时随地置你于死地！

“他在那里——”白文义突然惊惧地大喊。

武刚扭头看到几步之外，突然耸起一个一米有余的雪堆，因为突然鼓起，上部的散雪无声地往两边滑落，好像那积雪下面隐藏着一个人。“混蛋，别装神弄鬼！”武刚拨腿扑过去，抡起长刀噗噗砍下去。长刀砍进厚厚的雪中，再抽出来，仍然锃亮如新。

那个高耸雪堆忽地向前移动数步。武刚步步紧跟，抡长刀猛剁。但雪堆如有神助，更加迅速地移动，就好像有一个人在雪被下面以惊人的速度与他周旋。

周正义大叫一声，抡齐眉棍前去帮忙。齐眉棍忽忽落下，击打在移动的雪堆上，雪花飞溅，砰砰有声。

“HA——YA——KU——”雪堆下面突然发出怪音，先小后大，诡谲而恐怖。

武刚和周正义前后夹击，但并不能堵截移动的雪堆。一刻钟后，两个人都累得大汗淋漓，呼呼直喘。

雪堆忽地凝止不动，紧接着突然下陷，迅速变成了平面，与周围的雪地一模一样。武刚上前一刀插下去，却只听到隐隐的怪叫。一切又平静下来，死一样的寂静。每个人都感到了冰冷的空气中漂浮着的那股浓重的死亡气息。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时间仿佛凝滞不动了。

突然，在相隔三四米之外，砰的一声爆响，积雪四散炸开。在纷飞雪花中，赵志从积雪底下僵硬地钻出来。“喂，赵，赵——志！”白文义又惊又喜，紧跑两步过去一把抱住赵志：“老赵，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赵志目无表情，两只胳膊突然像机械手臂一样抱紧白文义，二话不说张开大口咬住白文义的脖项，立即有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白文义身体一颤，意识到了什么，用力要挣脱。但赵志却越搂越紧，勒得白文义的腰身嘎吱吱直响。赵志嘴角的血哗地顺着白文义的脖项流下去，粘湿了他前胸后背的内衣。

武刚和周正义都愣在那里，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吸——血——鬼——”白文义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后，脑袋无力地耷拉下去，像一个垂挂的茄子在赵志的嘶咬吮吸中晃来荡去。

“我X——”武刚猛然醒悟，捡起白文义丢在地上的齐眉棍冲过去，朝着赵志的后背砸去，一击，两击，三击，第四棍砸下去，赵志才松开口，他背上的衣服已烂成一条一条。赵志扭过去，冲着武刚嘿嘿一阵狞笑，猛然平举起胳膊直冲过来。

武刚一个侧身，躲过赵志平举的两条胳膊，猛一摆腰，利用肩膀的力量，使了一个力拨泰山式将赵志扛出一丈开外。赵志站立不稳，在地上翻了一翻，两支胳膊像两根木楔一样深深插进雪中。

武刚跑过去抱起白文义，发现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一缕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雪地上已凝结了一大片血块。在他的脖项上，一圈明显的牙痕，从每个牙痕中还在往外渗着丝丝鲜血。

“老白，老白，你醒一醒！”武刚大叫。

周正义死盯着赵志，直觉告诉他赵志并没有到此结束。果然赵志背后仿佛有钢丝牵拉一般，他的身体僵硬地跃起。令周正义十分惊恐的是，他的两手中还抓着两只手。积雪纷纷散落，随着赵志的起立，王顺从雪地下钻出来，他们四只手手指紧扣，面面相对。

太不可思议了！赵志现在已不是人，那么王顺呢？他还是一个人吗？正在周正义犹豫时，赵志、王顺同时转身，正面扭向自己。“HA——YA——KU——”随着王顺的怪叫，从他的嘴里喷出大朵大朵带着血丝的雪团，他的双眼变得血红，上下嘴唇开裂，裸出白森森的牙齿和红鲜鲜的牙床。

赵志疯狂地扭了扭脖子，那僵硬的脖项发出嘎吱吱几近断裂的声音。

周正义彻底明白，无论是赵志还是王顺都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只不过是被控制着的躯壳罢了。那么在他们体内附着的，又是怎样的阴魂呢？周正义来不及多想，将齐眉棍当胸一横，摆了一个童子拜佛式，等待对手攻击。

赵志、王顺相互看了一眼，身体同时一纵，直扑周正义。周正义抡开齐眉棍自上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向两人的胳膊。喀嚓、喀嚓，随着两声脆响，两人四肢从肘处断裂，四条小胳膊无力地耷拉下去。没有了胳膊他们还会怎样？！周正义心中略有松懈，然而就在他稍舒一口气之际，赵志、王顺忽在平地跃起，以自己的身体直袭过来。周正义吓得急忙闪身躲开。

赵志、王顺扑空，两人又齐齐站在周正义对面。

他们还能怎么样呢？周正义成竹在胸，呼呼抡了两下齐眉棍，再度拉开架式，目不转睛看着两个人。

突然，赵志、王顺嘴巴张开，几乎同时从他们的嘴里喷出一股紫黑的污血。污血溅射在白雪之上分外醒目。周正义一愣：他们这就完蛋了？看来，什么鬼怪妖物也这般不禁揍。周正义想到这里，猛然看到赵志的胸脯仿佛钻进去一只大老鼠般鼓起来，一鼓，两鼓，三鼓。再看王顺，肚腹和赵志一模一样，又仿佛他肚里有一只拳头在往外顶。

他们的身体随着痛苦地扭动，脸上的肌肉开始巨烈颤抖，嘴巴狂张似乎要占到脸部的三分之二还多。周正义不晓得发生什么，刹那间愣在那里。

砰、砰，两声闷响，赵志和王顺两人胸前炸裂，污血四射，从他们各自的肚腹上窜出一只核桃形脑袋的怪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击中了周正义。周正义身体微微一颤，他感到有两只小拳头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肋骨两侧。先是皮肉深深地陷下去，接着那两只拳头竟然穿透了皮肉扎进肚子中，与肠、心肺纠结在一处。

周正义大叫一声，扔掉齐眉棍。他仰着头看天，发现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半空中一个有足球场大小的怪脸正对着自己，一双诡谲的大眼正死死地看过来。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周正义消失了，究竟是谁占据了他的躯体？！

这边所发生的一切也仅仅是一两分钟的事情，武刚搂抱着白文义想唤醒他，猛一扭头，看到两道血红色的蛇一般的东西同时袭击了周正义。周正义应声扔掉齐眉棍，绝望地仰头看天，嘴里还似乎在说着什么。这时，一缕鲜血从周正义的喉咙里喷射而出，在白茫茫的半空中划出一道艳红的弧线。

“不——”武刚大叫一声，抄起长刀准备扑过去。突然他感到身后一阵棍风，想躲已来不及，脑袋重重地挨了一棍。武刚双腿一软，一头截倒地上，喃了一嘴的白雪却浑然不知。

白文义从武刚头顶踩过，持着一条齐眉棍站到周正义面前。

周正义踉踉跄跄，几乎跌倒，腿上、身上全是碎雪块。他慢慢地弯下腰，又慢慢地直起腰。抬眼看到站在对面的白文义，他嘴角的肌肉颤了颤挂出一个僵直的微笑：“你，很胆小。是吗？”已不是周正义的声音，而是变成了一个陌生沙哑的声音。

“周头，你还是周头吗？”白文义问，攥在手中的齐眉棍有些发抖。

“你说呢？”周正义突然伸出舌头，舔去嘴角悄然溢出的一缕血。

“不，你不是周正义，你是魔鬼，我得打死你！”白文义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着，闭着眼睛挥着棍子扑过去。周正义不躲不闪，看着齐眉棍到自己眼前了，叭地伸出左手抓住，猛地一拧，齐眉棍已到了他的手上。此时白文义也到了眼前，周正义右手一个白蛇出洞，锁住白文义的喉头，猛地一捏嘎吱一声，白文义的喉头就碎了。

白文义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身体一软像面条一样伏在周正义的身上。

周正义伸手轻轻拍了拍白文义的背部，慢慢地低下头，把嘴摁在了白文义的脖项上……下一个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