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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历史南方周末龙应台寂寞杂谈文人恐怖情色悬疑 |
分类: 亦农随笔集 |
我有一个习惯,上厕所时一定要拿一份报或者一本书。
厕所是公厕,有异味。但时间于我是极金贵的,入厕时间短则二三分,长则四五分,不读书读报,实在是浪费生命、浪费时间。所以,纵然公厕有异味,我也要带上书或报。
今天去公厕,顺手带的是一份南方周末。上面有一篇龙应台先生的文章——《寂寞》,印象中龙应台是杂文高手,著文如投枪。然在公厕里展读其大作《寂寞》,于公厕浓重的异味中,我却嗅到了浓重的文人味道,既其对所谓生命、所谓生活的感叹。
我不做文人很久了。原因很简单,这些吟咏生命的文字无法给我带来养家糊口的资金。我现在依然天天伏案,写的却是迎合市场的恐怖小说,关键词如恐怖、情色、悬疑、欲望、情人、同居、惊悚等等。读者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指着这些文字能多卖几个钱。
我不做文人很久了,因为我要全付精力去挣钱,因为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比如要买房,北京的房价越来越高得,越来越令人恐怖,接受一位记者采访时,我由衷地感叹:“北京高房价比我的恐怖小说还要恐怖”;
比如,孩子要上学,上学就要交学费,一位教育家说,要尽自己所能把孩子送进最好的学校,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可是没有钱,这一切都是空谈;
再比如,我的年纪一日长似一日,我的父母的年纪一日老过一日。前两天打长途回去问候父母,母亲电话中说,她高血压了很久,终于查出病因——糖尿病,因为糖尿病,所以才高血压。母亲还说,有一天父亲突然头晕得厉害,还大口呕吐。幸好当时小弟在家,搀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高血压所致。究竟是什么导致父亲的高血压,现在还不得而知。母亲安慰我说:“你不要担心,人岁数大了都会生病的。”母亲是怕我担心,但我能不担心吗?我不能不考虑要多多挣钱,以备二老不时之需。
我不做文人很久了。不是不想做文人,是因为文人赚不到我必须的钱。
也许将来,等我赚足了必需的钱,我也会写一篇《寂寞》。
当个文人挺好的!但我现在没时间。
以下附龙应台先生大作,其实写得真不错啊:
寂寞
南方周末
我曾经坐在台北市议会的议事大厅中,议员对着麦克风用狼犬似的声音咆哮,官员在挣扎解释,记者的镁光灯闪烁不停,语言的剑道在政治的决斗场上咄咄逼人,刀光夺目。我望向翻腾暴烈的场内,调整一下自己眼睛的聚焦,像魔术一样,“倏”一下,议场顿时往百步外退去,缩小,声音全灭,所有张开的嘴巴、圆瞪的眼睛、夸张的姿态、拍打桌子的扬起的手,一瞬间变成黑白默片中无声的慢动作,缓缓起,慢慢落……
我坐在风暴中心,四周却一片死静,这时,寂寞的感觉,像沙尘暴的漫天黑尘,以鬼魅的流动速度,细微地渗透地包围过来。
我曾经三十天蛰居山庄,足不离户。坐在阳台上记录每天落日下山的分秒和它落下时与山棱碰触的点的移动。有时候,迷航的鸟不小心飞进屋内,拍打着翅膀从一个书架闯到另一个书架,迷乱惊慌地寻找出路。在特别湿润的日子里,我将阳台落地玻璃门大大敞开,站在客厅中央,守着远处山头的一朵云,看着这朵云,从山峰那边漫漫飘过来、飘过来,越过阳台,全面进入我的客厅,把我包裹在内,而后流向每个房间,最终分成小朵,从不同的窗口飘出,回归山岚。
冰箱永远是空的。好朋友上山探视,自动揣测我的冰箱一定是空的,总是带点牛奶面包,像一个社会局的志工去探视独居老人。真正断炊的时候,我黄昏出门散步,山径边有农人的菜田,长出田陌的野菜,随兴拔几把回家,也能煮汤。
夏天的夜空,有时很蓝。我总是看见金星早早出现在离山棱很近的低空,然后月亮就上来了。野风吹着高高的树,叶片飒飒作响,老鹰立在树梢,沉静地看着开阔的山谷。我细细在想,寂寞,是个什么状态;寂寞,该怎么分类?
有一年的12月31日晚上,朋友们在我的山居相聚,饮酒谈天,11时半,大伙纷纷起立,要赶下山,因为,新年旧年交替的那一刻,必须和家里那个人相守。朋友们离去前还体贴地将酒杯碗盘洗净,然后是一阵车马启动、深巷寒犬的声音。5分钟后,一个诗人从半路上来电,电话上欲言又止,意思是说,大伙午夜前刻一哄而散,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好像……他说不下去。
我感念他的友情温柔,也记得自己的答复:“亲爱的,难道你觉得,两个人一定比一个人不寂寞吗?”
他一时无语。
寂坐时,常想到晚明张岱。他写湖心亭:“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深夜独自到湖上看大雪,他显然不觉寂寞——寂寞可能是美学的必要。但是,国破家亡、人事全非、当他在为自己写墓志铭的时候呢?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有一种寂寞,身边添一个可谈的人,一条知心的狗,或许就可以消减。有一种寂寞,茫茫天地之间“余舟一芥”的无边无际无着落,或许只能各自孤独面对,素颜修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