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长篇小说 |
曹华栋呆坐在车里,四周一片静寂。
曹华栋一动不动,脑海却在急速转动:那个人呢?他怎么没有一点声息?是死了,还是重伤,或者只是他曹华栋过度兴奋中的幻觉?曹华栋抖抖索索地点燃一根香烟。这是哥哥曹华琪放在驾驶室里的高档香烟,从不抽烟的曹华栋不由自主点燃一根,他想努力镇静自己,那棵蹦蹦直跳的心,都到嗓子眼了。虽然只是一个年轻的医生,但他已见过许多死人和死人的血,但今天不同,那个健康的活生生的人是被他撞上的,也许很可能已经死了。
片刻之后,曹华栋摁灭了半截香烟,拉开车门。风很冷,夹杂着一股血腥的甜腻。
那个人四肢伸张,躺在公路的中央。
曹华栋走近他,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神经性地颤动。
曹华栋打亮火机,映出一张满是血渍痛苦扭曲的脸。那张嘴在呢呢喏喏,曹华栋伏耳过去,他听到这人说:“伙计,你得养我一辈子了!”
“你得养我一辈子了!”
曹华栋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无赖得意的报复。他还仿佛听到那个人发出的狰狞可怖的笑。恐惧突然袭击了曹华栋,他想像到自己会养活这个陌生的家伙一辈子,也许还有他的全家人,那么自己的后半生将度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曾经的高官父母因为灾难而亡,他们兄弟刚刚从生活的底层挣扎着爬出来,自己的人生事业刚刚开始,难道因此再步入另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个斩草除根的念头出现在曹华栋的脑海。
对不起,上帝。如果你存在的话,那么对不起了。我不会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添麻烦的。在这个荒郊之外,在这个漆黑的夜,天知地知,我知,还有这个人知道,可是,他再也不会说话了。曹华栋面无表情在这个将死的人身上搜了搜,从上衣口袋子中取出一个粘着血污的挖掘黄金洞员工证件,上面写着:石佛镇叶家庄叶洪升。
这个员工证件上的照片和地上躺着的男人一模一样。
曹华栋摇摇头,“霍”地站起来,径直走回车里,将车发动开,迅速地倒行过来。
躺着的叶洪升突然间明白了开车人的意图,瞪大恐怖的眼睛,他想大声喊,但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从他张大的嘴里发出“不、不、不”极其微弱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就被车的轰鸣和空旷的田野吞没。
叶洪升只能躺着,看着沉重的车轮一点点移近自己,那轮胎正对着自己的脑袋,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这样结束生命的。刹那间,他想起自己的老婆、傻儿子,还有那个尚不懂事的小女儿。他们恐怕永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不可能有人为他报仇了。
“你小子狠,我操你八辈子祖宗!”叶洪升在心里骂,想着更狠毒的报复办法。
车轮一点点地辗压过来。
“如果你想报复,就念咒语吧!”他想起一个女巫给他的忠告,可是那咒语是什么呢?“HA——YA——KU——”是这样的咒语,这是什么样的咒语呢,叶洪升不知道,但叶洪升的确是想起它来,他准确地记得这个咒语是这样发音的,他咬着牙念了一篇,又念了一篇。
天地间一股邪恶的气息注入叶洪升的身体。
同时车轮从叶洪升的身上再次驶过去,从那轮胎下面传出犹如汽球被压暴的声音。还有椅子被挤裂的声音,叶洪升的骨关节被压碎了,是那硕大的头盖骨,也许是他突兀的肩胛骨……
一腔紫黑的血从叶洪升的口里喷出来,喷射在路面上。叶洪升的手在经过一阵剧烈的痉挛、抖动之后,僵止了。他的嘴最后呈半张的形状,似乎还在发那个“HA——KU——”的声音。
曹华栋停了车,重新走下车。他看到一个被压扁了的脑袋。眼睛被挤暴出来,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嘴奇怪的呈一个交叉的O型。鼻子已经看不到了,也许成为了一滩肉饼。
HA——YA——KU——
仿佛有什么声音由近而远,翻过旁边那座山,消失在地无尽的天空。
曹华栋仔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打开车的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这是一个硕大的袋子,曹华栋原来是想用来装一件新进的电子医疗仪器,没有想到会用来装尸体。叶洪升虽然身高体大,但对于医师出身的曹华栋来讲并不是个大困难,他太熟悉人的身体了,知道如何弯曲摆置才能顺利、尽快地把这个人装进去。
曹华栋费力地将尸体袋扛起来,而后像扔死猪一样,扔进后备车箱。汗水不知不觉浸透了曹华栋的衣衫,他拭一拭额头上的汗,扭回头,看到一辆车灯由远而近。
疾驰而来的一辆大卡车,来到近前,司机停下来问:“哥们儿,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谢谢你了。”曹华栋说。
“不客气,再见。”司机挥挥手,开车离去。
曹华栋长舒一口气,重新上车,车继续前行。
公路中央留下一滩血迹,就像是那些乡下杀猪人在路上不小心把死猪掉在地上留下的痕迹一样。如果没有人特别注意,或者不是公安刑侦的专业人士,谁能知道这些血污是一个人留下的呢?没有人会注意这是一滩死人留给世人的痕迹!
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在这个广袤的大地上,每天会有多少人像这样结束生命。有多少冤魂、怨魂在黑暗的天空下游荡、寻笕、哀号!
……
30年后,在石佛镇富春堂后院的这间书房里,曹华栋向自己的亲生女儿讲述这次车祸,忏悔这件杀人往事。
曹华栋痛苦地看了一眼女儿,长长地叹一口气说:“我开着那辆车,沿着观音河向下游开了很远很远,在一个非常偏僻人迹罕至的地方,把叶洪升的尸体扔下去。不久,石佛山黄金洞就瘫塌了,失踪了很多人。可能叶洪升的家人也以为他[被塌死在黄金洞中了,我再也没有听人提起过叶洪升。30年来,我一直在自责,希望能赎罪。就在你们刚才敲门时,我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到叶洪升来向我索命!”曹华栋看上去一下子苍老许多。
曹玉娟惊诧地望着父亲,她不敢相信,一向权威、慈善的父亲,竟然是一个残忍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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