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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台前空寂无人。
很快从后屋里传出了女人放肆的呻吟和破床发出的吱吱哑哑的声音。柜台外面一个小玉摆件突然莫名地从货架上掉下来,“叭”地碎在地上。
与张家金玉店隔着一家日用杂货铺子的,就是王家玉铺。穿戴齐整一向斯文的王老板戴着一幅厚厚的黑边眼镜,正静静地坐在柜台里看一本古象棋谱,生意不太好,顾客了了,他只能研究古象棋谱来度过这无聊的光阴。
叶老太和叶石大走一前一后走进来。
“老板,有玉佛手吗?”叶石大憨直地问。
王老板抬起头,抚了抚黑边眼镜,看清楚是一对母子。便放下棋谱走过来说:“有,你们是拿货呢还是买货?”
“拿货和买货有区别吗?”叶老太慢悠悠地问。
王老板眼睛透过上眼镜框看着叶老太说:“拿货就是来批发货,我按批发价给你。买货就是零售,我按零售价给你。咱做生意讲究个实在,童叟无欺,你说是吧?我要是狮大张口,漫天要价,就不是亲娘生的。再者说了,你上一次当,下次就不来照顾我了,那我不是自寻倒霉吗?细水长流,好生意年年做代代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别,别罗索,玉佛手多少钱一个?”叶石大问。
叶老太目无表情地看了看儿子,又把眼睛盯在王老板的黑眼镜框上问:“你有多少?我拿货!”
王老板眼珠骨录录转了转,满脸堆笑说:“拿货咱按拿货价报,一个玉佛手60元,我这里有现货20枚。二六1200元。咱最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舍账噢。”
“都拿出来吧。”叶老太面无表情,木木地说着,伸手在怀里摸了又摸,摸出一叠钱来,“叭”地摁在玻璃柜台上。王老板拿起来一数,不多不少1200元。
叶石大将20枚玉佛手全扒拉进那个鼓鼓的蛇皮口袋。两个人转身就走。
王老板从眼镜框上沿儿看着两个人出门,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阴笑:“这老太太跟僵尸一样连笑都不会笑一下,口袋里钱倒不少。现在这个社会全变了,穿金戴银的家伙实际上欠一屁股账的穷光蛋。穿着平平常常的家伙,他就有可能是百万千万富翁富婆。不是我不明白,这世家他奶奶的变化快啊!”
紧挨着王家玉铺的第三家是孙家石佛记老店。叶老太转身走了进去,叶石大抬头看了看铺子招牌,撅了撅嘴跟着走进去……
再接着是第四家、第五家……叶老太和叶石大一家挨着一家从玉货铺里购买玉佛手。
“娘,咋这么多玉货店这么多玉佛手呢?咱们得把石佛镇上所有的玉佛手都买完吗?”叶石大有些不奈烦。
“别废话,听你爹的吩咐,咱们照着办就行了。”叶老太依然目无表情,固执地在前面走。
叶石大肩上扛着的蛇皮口袋里,传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一只老狗在津津有味地啃一根老骨头。瞧一瞧左右无人,叶石大轻轻地拍了拍蛇皮口袋问:“爹呀,这些石头好吃吗?”
蛇皮口袋里没有回答,而是发出一个清晰的声音:“G——U——O”。
叶老太瞪了儿子一眼,“叭”地打掉叶石大放在蛇皮口袋上的手说:“呆儿,你闭嘴!”
一轮晕日慢慢地从东方升起,一步一步往高天上爬升。它努力想突破厚重的乌云,把光明撒向人间。然而,那一团一团的乌云仿佛一股一股黑恶的势力,从天地四方向太阳围聚过去,乌黑的魔爪伸向孤独而晕圆的太阳。
“站住,你们俩!”一声断喝从身后传来,叶老太和叶石大被吓了一跳,难道有人看出他们来了?
身后追上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胖的像头猪,肚子比轮胎还大一号,从前面看几乎看不到他那条小短腿。瘦的则跟麻杆似的,裸着的胳膊完全是皮肉包着骨头,细眉毛,两眼深陷成两个黑洞,两腮下陷,可能原来是酒窝,但如此陷下去,现在一边可以平放一个鸡蛋。大门牙突出着,如果晚上谁与他错肩而过,肯定会以为遇上了饿死鬼,胆小的非吓个半死不可。两个人刚从一个饭店出来,满脸酒红,走路不稳,相互搀扶着,胖子的嘴角还粘着一小块鸡皮,像多长了一块烂肉。
“干,干,干什么的,你们?”瘦子厉声厉色,在两个人面前站定了,双手掐腰做领导状。
酒气喷得叶老太差一点张不开嘴,但她神色平静,一脸漠然说:“乡下人,进城转一转。”
“你,你做什么的?”胖子指着叶石大的鼻子问。
叶石大脸上露出僵硬的笑,说:“你问我?农民工进城,想找个活干。”
瘦子窜过来,忽地踹了叶石大一脚说:“你妈屁说话严肃一点,跟政府说话不能嘻皮笑脸,听到没有?”
叶石大虽然腿上挨了一脚,他站在那里纹丝没动,脸上僵硬的笑却消失了。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打我儿子?”叶老太急忙上前要拦,被胖子粗暴地一拽,叶老太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叶石大急忙过来扶住:“娘,你们别碰我娘!”
瘦子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袖箍说:“老子是城管,城管是干什么的知道吗?老子的任务就是来管你们这些乡下人、外地人、农民工。怎么了?不服气可以去告啊!你们听着,现在老子这叫城管执法,不配合老子就判你个暴力抗法罪。你,民工,蛇皮口袋里是什么?打开我看一看。”瘦子粗声大气理直气壮。
“袋里没什么,能不能不看?”叶石大小声说。
“他奶奶的,没什么怎么鼓鼓囊囊的?你他妈的以为老子瞎子啊,竟敢当着老子面说谎!”矮胖子突然跳起来一拳打在叶石大的大鼻子上。叶石大脑袋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倒退一步又站住了。
“求你们别打我的儿子!”叶老太扑上来抱住叶石大。
瘦子一把将叶老太推开,因为受力过猛,叶老太蹬、蹬、蹬后退几步,重重地坐在地上。“娘!”叶石大快步过去将叶老太慢慢扶起来,他被激怒了,迈虎步来到两个城管面前,想抬手教训这两个家伙。身高马大的叶石大,拳头像气锤一般,如果出手,一拳能把瘦子的腰打折。然而,就在叶石大要抬手之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摁住了,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石大儿啊,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要动手。他要看蛇皮袋就给他看吧!”
此时,在外人眼中,叶石大的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人,更没有人伏在他的耳边悄悄低语。
叶石大愤然放下举了一半的老拳。
他的鼻子竟然没有流血?矮挫的胖子心里暗暗称奇,以他往常的经验,有人如此挨他一拳,鼻子里早就窜出蚯蚓一般鲜红的血来。这家伙皮操肉厚,能当沙袋打哩。不听话,我还要整死他。胖子心里嘀咕着,抬手指着叶石大的鼻子:“老子要看你的蛇皮袋,赶快打开。”
叶石大放下蛇皮袋,慢慢地打开。
胖子和瘦子探着头往里面细看,蛇皮袋里除了几件脏呼呼的粗布衣服之外,还有几片烂树叶,却无一枚玉佛手。
“你们看吧!”叶石大说。
“他奶奶的,你们这些乡下人,来到我们城里牛屁个球哩!快滚!”瘦子与胖子扫兴地转身走了。
“爹,你在哪里?”叶石大左右前后四顾,悄声寻问。
从蛇皮口袋里传出一个清晰的声音:“G——U——O——人在呢!”
叶老太与儿子叶石大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僵硬的笑。
“走吧,儿子,咱们接着干活去。”叶老太颤威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