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大舅文

     写下这几个字，我还在心中吃惊，如做梦一般不相信这就是事实了，我不该这么早就写这样的文字！可是，在公元2006年9月1日下午4时13分，我却真真实实地写下了这样不祥的文字——

     上午，突然接到弟弟电话，弟弟第一句话就说：哥，有个事情与你说，你先不要着急。我便预感到有什么不祥。果然弟弟接着说：大舅前两天不在了。我的脑袋轰一声，迅速闪现大舅的音容笑貌。怎么可能？为什么？我大急，心里在想，一辈子在乡下生活的大舅，身体还算硬朗，没听说他有什么大病缠身，年纪也只有57岁，为何人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弟弟接下来的话算是证实。那天，大舅带着他的小孙子骑自行车出门，被同村一个人开着车给撞了。大舅当场气绝，小孙子脸上噌破了相，好在小命保住。据弟弟说，那个同村的人当时车开得飞快，又喝了酒，且肇事后逃逸。

一切来得太突然，就像进入时空隧道，忽一声，这个空间的人就没了。人就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了。然而，这不是什么科幻电影，活生生的大舅就这样刹那间失去了性命。出事之前，大舅一家还是满幸福的。家里有大舅和妗子，他们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姑娘都在南方打工。儿子结婚了，生一个孙子，小孙子就留在老家里由大舅和妗子照看。老两口除了地里的庄稼活儿，别无他事，就专心照看可爱的孙子。乡下的日子虽不富裕，但有了儿女们在外打工的补贴，他们的日子也不紧巴。平民的日子，没有太大的欲求，也算其乐融融。

大舅居住的村子，我再熟悉不过了。我童年时代的很多快乐时光，就在那里度过。那时候外婆健在，身体硬朗得很。大舅本分老实，印象里不爱说话，只知道听外婆的话、埋头做庄稼活。那时候，我终日跟在外婆的身后做她的小尾巴，而与大舅的往事，大多是片断的——

一年夏天，我也只有五六岁吧，天酷热，屋里不能安睡，大舅便带着我去村西的棋河岸边，那里有一个打麦场，开阔而平整，铺了席子，盖上单子（蚊子很猖獗，不盖单子，身上会很快被咬出许多包儿）。躺在麦场上，抬眼就可以数天上的繁星，同时还可以感受到从棋河上吹来的带着水气的风，非常凉快。有些村人入睡前还下到棋河里游泳，当然少不了有孩子嬉戏。睡至半夜，忽然被惊醒，斗大的雨点往身上砸。大舅一个胳膊夹着我，另一个胳膊夹着席卷往家里跑。光阴飞逝，一转眼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后来我离开故乡，漂泊异乡，因为离老家太远，难得回去一次。偶尔我也会想起大舅，想起他那张老实的可亲的脸。

2004年5月，我携妻子女儿奔波千里，回老家给外婆上坟烧纸。先赶到大舅家里，因为多年没有去了，在村里找了好久才找到大舅家。感觉大舅家变化很大，新盖不久的坐北朝南的四间卧砖到顶的平房，东厢房间还有新盖的三间大瓦房。小院宽敞，大龙门头儿，很有些深宅大院的味道。大舅与妗子都不在家，只有小表妹在。多少年不见，当年的小表妹长成了大女孩，我都认不出她了。小表妹一边带着我们去给外婆上坟，一边找大舅与妗子。

那时外婆已过世一年，在外婆的坟旁边，我终于见到大舅。那时，他正在地里干活，妗子喊他说：快过来，你看一看谁来了？大舅已变成了一个瘦小的乡下老头，慢慢地走过了，脸上挂着我熟悉的憨厚实在的笑容。因为在地里做活，他竟然没有穿鞋，高挽着裤腿儿。因为有其他的事要办，给外婆上完坟之后，我们一家人便急匆匆地离开。当时，我做梦也想不到，与大舅匆匆见面、匆匆道别，不过十几、二十几分钟时间，竟然是我与大舅的永别。如果早知道如此，我宁可停下来，在大舅家里小住上几日，与老实本份的大舅好好聊一聊，聊聊我在大舅家度过的那段童年时光，聊一聊他这些年的生活，他的儿女们，还有他对未来的想法……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最近几年，我的几位亲人相继去逝，我有时候会想，当人活到一定年纪后，无论他愿意与否，就必须得面对人的生离死别了。外婆2003年底去世。活了80多岁的外婆仙逝，似乎并没有让我感受到多么痛苦，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自然老去，到另一个世界去继续生活，也可以视为喜丧。然而，外婆去世不到三年，大舅便随她而去，他实再是不应该这么早地离世。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当外婆遇到大舅时，会如何的惊诧，如何的不理解。他们母子的会面，外婆一定不会高兴，她也思念这个世界的亲人们，但她绝对不愿意亲人过早地过去陪她。

57岁，对于生命已普遍达到七八十岁现代人来讲，只能算是壮年时期。前半生忙于耕种劳作，如今儿孙有成。他本可以静下心来，在新盖的四间砖平房里，坐在铺着地板的堂屋沙发上享受这份生命的福份。但大舅却走了。大舅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虽然表弟已成家立业，两个女儿也有了安排，但是作为一家之主，大舅的逝去，就意味着这个家的梁也塌了，不知道今后的岁月，大妗该如何独自去支撑？！

2003年4月末，岳母去逝，她是一位真正善良没有一丝害人之心的好人，却因为癌症而亡；2003年11月，养育了包括母亲在内的二男二女，劳碌一生奉献一生，给了我最多爱的关怀的外婆悄然去逝；如今，年纪尚轻的大舅也去了。让人痛心的是，大舅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匆匆离开人间！这是暴死啊！从前，我总是相信好人有好报，上苍会眷顾好人。然而，善良的岳母之死，让我对这种信仰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如今，大舅竟然这样暴死，让我再次产生强烈的质疑：为什么苍天让这样一个一辈子忠厚老实，甚至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去踩的乡下农民，就这样活生生地让车给撞死？有上苍吗？这就是上苍对好人的回报吗？苍天无眼！

弟弟打电话来说，大舅至今还没有安葬。因为肇事者是超速、喝酒、且出事后逃逸。亲人们想讨一个说法。县公安局交警大队现在已对现场做了堪查，肇事者已被抓获。我认为应该早些给大舅安葬。不能回去参加大舅的葬礼，我只能在千里之外遥遥地为大舅写下这篇祭文，以寄托哀思。

相信，执法部门会给一个公正公平的处理。

大舅，您安息吧。

                                                亦农

                                                                              2006年9月1日晚8时56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