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未梦南八岁，也就是他该上小学而没有上小学那一年，中原地区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不但未村娘娘滩奶子沟的水没了，连上游未名湖也枯了。枯干了的无忧湖让人们见世了它的真容，然而，真容又让人们相当的失望。在村人的想像里，无忧湖底应该掩藏着各种各样的秘密，有动物的尸骸，有前人丢弃的有用没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无忧湖中曾经生活着的各中鱼虾类，甚至会有一具或两具庞大的人们几代都不曾见过的动物残骸……

在未满屯的心里，他希望能看到自己儿子的遗体，哪怕只有一个白森森的骨头架子也好。未满屯自己清楚那个走进无忧湖的二园的骨胳特征，比如他有一双罗圈腿，最重要的特征是二园的右脚上比一般人多一个脚趾。只要水枯湖底显，他未满屯一定能找到儿子的遗体。但非常遗憾的是，呈现在未满屯面前的却是一片细细的沙坑，巨大的白细的、洁静得让人不敢相信的沙坑。就是说，无忧湖底除了细碎的沙子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包括那些曾经在无忧湖生活的生物们。仿佛一夜之间，所有曾经存在的，都消失了。

同样的疑惑在无忧湖上下游方园数十里的村人心中。这是什么征兆？大旱对人类意味着什么？草黄了，树叶落了，一根根裸着的树枝无助地伸向天空。那些在山波上山沟里山洞中生活过的动物们呢？还有那条黄色皮毛的一双锐利眼的狼狗呢？

九九八十一天，老天爷没降过一滴雨水。大地饥渴，他的子民们也饥渴着。人们议论纷纷，难道这世界上有人做多了对不起老天爷的缺德事儿？终于让老爷发怒了？老天爷是仁慈的菩萨心肠，黎民百姓有个啥对不住的，他老人家眨眨眼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一回怕是过不去了，两三个月不降一滴雨，明摆着是要渴死万物啊！

这天，一阵肉香飘飘荡荡进入老郎中未满屯的鼻子里，吗这么香？未满屯一激灵坐起来，他匆匆披上衣服往门外进。前面一团白雾，而那香就来自那一团雾中，仿佛受了无尽的诱惑，未满屯踉踉跄跄走进那团雾里，肉香一直在前面，感觉很近了，但走过去却发现还在前面。不知走了多久，雾渐渐散开，未满屯抬眼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远山，有近草。眼前是一户人家，门口立着一条黄毛狼狗，见到未满屯，立即伏下身子，滋了牙，口中发出噜噜的声音。未满屯顺手在路边撸一把野草，放过口里嚼了又嚼，然后吐到手掌心，双掌在一起搓了搓，他慢慢地冲那黄毛狼狗走过去。

刚才还凶狠的黄毛狼狗大约因为闻到了未满屯手掌心的药草味道，性情慢慢变得温顺起来，后来，未满屯竟然可以把手轻轻的放在它的头上，轻轻地用手摸他的脸和嘴巴鼻子。很快，未满屯的药草起了作用，那黄毛狼狗腿一软，瘫软在树根下。未满屯往院里走，边走边礼貌 地问：请问屋里有人吗？

接连问了三四声，没有人应声。灶房明明是冒着烟，怎么会没有人呢？未满屯怀着疑问继续往里走。

谁呀？里面出来一个汉子，三四十岁，瘦着跟干柴似的，脸如一个骷髅，外面蒙着一层薄薄的人皮。两只眼睛空朦而深遂，如两个深深的岩洞。

我，我是未村的朗中，请问这是哪个沟啊？我觉得没来过，又好像来过似的。

这叫刘家沟。我叫刘二楞。未老郎中俺听说过你的大名，你是来过，俺家三儿有一会拉肚子，还是请你来看的呢！刘二楞说着，热情地邀请未满屯往屋里进。

未满屯半信半疑，他不记得自己曾来过刘家沟，还曾给刘二楞的三儿子治过肚子。

媳妇，给看茶。刘二楞呦喝。

一个同样如干柴一样瘦的女人从灶间出来，未满屯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面。山里女人，很多长得一样，似曾相识也不奇怪。未满屯给自己解释。但还是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那个女人。那女人似乎有什么秘密，眼也不敢抬，提着个破了鼻儿的壶给未满屯倒水，但手却抖得厉害，那水好多都倒在了木桌上。瘦男人伸手照女人头上就是一巴掌，骂：奶奶的，没屁眼的，倒个水都不会，真他妈的没用的东西。滚回灶房去。

女人匆匆离开，临别偷眼看了未满屯一次。这一眼正被未满屯看到了，他发现更多的异样，这一户人家似乎在向他掩藏一个秘密。他眼睛盯住瘦男人，一眨不眨地看他。

瘦男人有些不自了，伸手说：老郎中，你请喝水。我去灶间看一看，这傻B女人，连个饭也不会做。

瘦男人说着站起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