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苟圣人近来总做奇怪的梦。

一匹象狼又象狗的东西，暂且叫狼狗吧，总在他的梦里出现。先是在荒山野岭上狂奔，矫健的身影被太阳投射得长长的。停下来时才看得清楚，那狼狗一身黄毛儿，两只眼睛咄咄逼人，说不清楚那望来的目光里是仇恨还是希望。有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那狼狗就在倾盆大雨中狂奔着；有时晴空万里无云，远山上根根草树都看得清楚，那狼狗就在山顶上狂奔着，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让苟圣人感到可怕的是，有时候，那狼狗就直扑过来了，张着尖锐的牙，可以看得见他的根根尖硬的黄白的胡子，看得见他红红的舌头，舌头上还滴着血。狼狗就直奔他咽喉而来。他拼命想躲，可是身子被缚在床上不能动，那尖锐的牙就离得他的咽喉很近了，急得他大叫救命救命，醒来是一身冷汗。

老伴正眼不眨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了，叫什么梦楠、梦楠的。

苟圣人看着老伴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一匹狼狗要咬我，吓死我了。那牙齿尖锐得很，马上就咬到我的喉咙了。苟圣人一只手摸着自己细细的老筋斑驳的脖子，另一只手擦了又擦额头的冷汗。

那你为什么口里喊着梦楠、梦楠的，梦楠是谁？是不是你的那个旧情人？余梦楠？你到现在还想着她？

苟圣人直叫冤说：那都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你咋还提呢？余梦楠是谁我都忘了啊！

你忘没有忘自己知道，别在我面前装糊涂。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梦楠？还想蒙是不是？老伴醋味十足，眼泪都快下来了。

苟圣人长叹一口气：女人最在乎的就是女人啊。当年一个小梦楠，就让老伴记挂几十年。但令苟圣人不明白的是，他明明在梦里遇到一匹恶狼狗，为保偏偏喊出口的是梦楠呢？难道梦楠变成了一只狼狗来向他索债不成？

而接下来的梦确让苟圣人难以说出口——

仍是那匹黄毛的狼狗，与一个又一个狐狸交媾。狐狸们真是五光十色，各式各样各样的都有。有的狐狸他苟圣人在儿时的山林中看到过，有的狐狸是他在省城的动物园里看到过，似乎是和他的那个小情人余梦楠一起去动物园看过的。他还指着狐狸告诉小梦楠说：这个狐狸真是漂亮，怪不得人们把漂亮又能勾引男人的女人称为狐狸精。这样的解释气得梦楠直拿小拳头打他的胸。他喜欢这种被粉拳敲打的感觉。梦中更多的狐狸是他没有看到过的，有的异常艳丽诱人，看着就让人心生爱怜；有的则肥硕磅大，令人生厌； 有的狐狸狡猾鬼诈，有的妩媚动人……苟圣人看到了无数狐狸与这只狼狗的交媾。这样的场面在他梦醒时候回忆时，他甚觉得自己的思想道德有问题了。他自然不愿意与老伴提说。

但奇怪的是，每次他梦醒来，都有老伴在旁边两眼直盯盯地看着他：你又梦到那个小狐狸精了吧？瞧你那幅不要脸的样儿，就知道你在梦中没干什么好事儿！

苟圣人觉得他真是比窦娥还冤，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沉默。对于老伴的质疑，他最好的解释是沉默。两个相伴数十年的夫妻，就在这沉默中燃起了无烟的战火。这种局面在前两天忽然被孙女带回来的消息打破了。

爷爷，我在无忧湖畔碰到未梦南了。苟小丫第一句话是这样给苟圣人说的。

梦南？未梦南？！苟圣人立即来了兴致。

苟小丫说得很神秘，小手扯住苟圣人的耳朵，努力掂起小脚丫要悄悄告诉他一个天大秘密似的。

他身上有一股香味，可好闻了。我就和他说话聊天了。苟小丫说。

他一定是身上抹香香了。苟圣人给孙女儿解释说。

没有，他一个人站在无忧湖边发愣，我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香气，我的鼻子比狐狸精的还要灵呢，我就找过去了，发现原来是从他的身上发出的啊。苟小丫接着说。

是吗？他是哪个村的？苟圣人微微眯起眼睛。

我问他了，他是未名村的。苟小丫忽然更小了声说：我还看到了，他的鸡鸡很小很小的，就一个小点点。苟小丫说完就咯咯笑着跑开了。

未名村有一个娃娃奇怪得很，刚生下来时，满屋生香，香飘全村。这还不是一个女娃，而是一个男娃。这件事情，苟圣人是早就听说过的，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只不过是乡村异闻罢了，被那些粗鲁无知的山里人口口相传，以讹传讹。然而，如今这样的话从苟小丫口里说出来，确令他不能不有些信了。一个几岁的女娃儿，能闻到一个几岁男娃身上发出的异香，是什么原因呢？苟圣人顿生疑惑，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里做的那些奇怪的梦。梦楠，梦南，会不会自己嘴里无意中喊的就是这个梦南呢？果真是这样子，自己或许就与这娃儿有些缘分哩。

那个晚上，苟圣人把自己满满一屋子的古书都翻偏了，也没有找到一个关于降生男婴自带体香的先例。倒是从一部叫《封神榜》的小说中看到，哪咤三太子在母腹中呆了三年，最后出生时满屋生香。但那终归是一个神话传说罢了，相信不得。

让苟圣人下定决心来看未梦南的，是这天早上的一幕。苟圣人还在梦中，梦到一只大鸟，硕大无比的翅膀，黑头，两眼如炬。一路鸣叫着从天外边，从山那边飞过来。忽地就落在自家的院子里。口里叨着一件什么东西。大鸟放下东西，冲他鸣了两声，转身展翅飞走了。苟圣人迟疑着过去要看一看是什么东西，脚下被绊了一下，他就跌倒了，头碰在石头上，血立即流下来，他用手摸，还是热呼呼的。这时候，传来两声狗吠，苟圣人睁开双眼，发现刚才只不过是一梦。但他这时候的确又听到两声狗吠，低而有力的狗吠，又像是狼的声音。他穿了衣服起来开门，门口落着一个红布绸，摊开，只见上面写着：未梦南，坚子可教也！

苟圣人急步打开院门，看外面空荡荡的。关了门往回走，感到有一双亮亮的眼在盯着自己，猛回头，却见不远的树丛石后，一只黄毛狼狗一闪不见了。这狗在哪里见过呢？苟圣人站住脚细想，是那匹在自己梦里多次出现的狼狗！是那个与一只又一只狐狸交媾的狼狗。苟圣人倒吸一口冷气，他想：无论如何，我得马上去会一会这个未村的未梦南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梦楠绝对不会是他的几十年的小情人余梦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