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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文学随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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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写写“株洲小镇”这个题目,但又难于下笔。原因有许多,最重要也最关键的一条大概是株洲早已不是什么小镇,甚至,说它是一座繁华的大都市也不为过。但想来想去,还是写写罢,株洲的前生今世,与其说是一个传奇,不如说是中国大部分城市的缩影,理解了株洲,自然也就理解了中国的城市。
我去过的小镇并不算多,闭眼就能想见的,无非那种有着一座座雕刻精致的石桥的江南水乡,或者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河边由吊脚楼组成的小镇。因此,第一次见到株洲小镇,感觉很是平常,它既无江南水乡的清幽,也无湘西小镇的古朴。唯一特色之处是狭窄而悠长的街道地面,那一块块青色的石板,颜色深沉,与当年的朱雀桥、乌衣巷似乎有得一比。
幸好还有湘江。我个人以为,如果株洲小镇没有了湘江,那就毫无任何居住的价值与意义。因为湘江是湖南的母亲河,而一个小镇有幸能与母亲河为伴,就好象一个躺在妈妈怀里的孩子,那是多么的甜蜜与幸福。非常凑巧地,湘江将株洲小镇一分为二,于是,小镇人也被迫分居两地。河东是丈夫的家,河西是妻子的家。河西是父母的家,河东是子女的家。连接两家往来的是木舟,月牙形状,有的有乌蓬,有的则仅剩一对船浆。起初只需要船资5分,后来涨到7分、8分、1角。孩子们上学则免费。划船的老汉说,学生伢子收什么钱?耽误了读书,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小镇人的质朴善良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是夏天,许多年轻汉子为了省钱,不肯乘船,将衣裤一脱,一个猛子扎进了湘江,约莫过了二十几分钟,便游到了对岸。然后再穿上衣裤,潇洒地向还在河中央的人们挥一挥手。那架势,仿佛一个打了胜站荣归的将军。
小镇的巨变是因为火车的到来。在京广、浙赣、湘黔三条铁路线拉通之后,株洲小镇忽然一下子变得繁华起来。先是人,小镇人被源源不断到来的人吓呆了。他们在轰隆隆的火车声中,下到了小镇,然后毫不客气地定居了下来。紧接着是机器,小镇人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听到过的机器仿佛一夜之间运到了眼前,然后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轰响。堂皇转眼凋零,喧嚣是短命的别名。现在想来,当年的株洲小镇,实在足以成为一种淡泊而安定的生活表征了。中国文人大多有一种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希望晚年能过得平静而安逸。然而,隐迹深山、独钓寒江之类毕竟对日常生活带来诸多不变,于是,小镇便成了最佳选择。只是,我查遍了相关资料,并未找到任何一位文化名人曾定居于株洲。因此我觉得实在可惜,如此一块宝地居然被中国文人们遗忘得一干二净。或许有人会提到神农氏,不错,神农氏确实是在株洲境内去世的,但那不属于株洲小镇。株洲小镇的范围仅仅局限于湘江河畔有限的几幢房子。这样的房子,或许破旧,或许残败,但绝对温暖人心。
大概有感于木船的不便,被火车拉过来的人下决心在湘江两岸之间造一座桥。起初小镇人很不乐意,说,外地人就会瞎折腾,湘江这么宽,还想造桥?反正就算造好了我也不会从上面过,万一哪天垮掉了,小命就没啦。果然,大桥造好后很长一段时间,小镇人依旧乘木船穿梭于湘江河面,直到划船老汉再也划不动,而此时的年轻人没有谁愿意接老汉的班。这个时候,小镇人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大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工厂的一家一家陆续开工,,湘江变得浑浊了、短浅了,记得某年大旱,湘江的河道裸露出一大半,让人看得直心酸。而江水散发出的化工废料的恶臭,更是让人恶心得直想吐。
至此,作为小镇的株洲彻底消失了,一个被称之为“新兴的现代化工业城市”取代了株洲小镇的未来。老实说,这样的未来,在物质上绝对是美好而又光明的。但我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因为物质发展的同时,使得一座城市躲开了自然与人情搭建得无比巧妙的生态环境,这一生态环境正是许多中国文人心底所毕生追求的。我想,这个遗憾可能要许多年以后才能再次弥补。
2007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