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婆

我是外婆一手拉扯大的。外婆曾骄傲地对我说，经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共有十一个，你可能就是最后一个了。记得当时听了外婆的话，我极认真地回答，不，外婆，等我长大了，我的孩子也由您来带。外婆笑了，满脸的皱纹乐开了花，傻孩子，外婆怎么可能等到那个时候呢？

在记忆里，外婆身体的强健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在少女时代被迫缠住了双脚，但聪明的外婆背着她的母亲，偷偷地把布条松掉了好几圈，等到后来被察觉到不对劲时，她的双脚早已长大成“型”。这样，外婆才得以和平常人一样，从事各种劳动。外婆似乎天生的劳碌命，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做，放着众人羡慕的学堂不去念，反而对下人所干的喂猪、割草、洗衣、做饭等活计趣味盎然。或许，正因为如此，外婆在不知不觉中，练就了一副硬如钢铁的身子骨。别以为在说笑，我说得可一点都不夸张。在外婆七十八岁高龄那年，老眼昏花的她，竟然不小心一头栽进了自家屋后那条深达一米半的排水沟。原本以为，这一摔，会给外婆带来灭顶之灾。谁知，外婆在县人民医院只躺了一个星期，便大摇大摆地打道回府了。

这个时候，外婆的身体已不不仅仅是“强健”二字所能形容了，这完全可以说是一个神话。记得那天放学回家，我一眼便见到坐在屋后阳台上晒太阳的外婆，全没有想象中的绷带缠绕与痛苦呻吟，相反，外婆的脸上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现在想来，外婆之所以那么的高兴，可能是为自己能够奇迹般死里逃生而感到庆幸吧。

    所以，外婆八十四岁去世的那年，我于悲伤中感到一丝惊讶，我总觉得外婆还可以继续往下活，最起码能活到九十岁。后来仔细一想，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了一些。因为，一位教政治的女老师曾说过，历史总是以不等速形式发展的，越往后，则发展越快。人自然也是这样，活得越久，也就衰老得越快。这是大自然的普遍规律，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八十岁之前的外婆，还只是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向前行进，八十岁之后，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迫不及待的要达到终点。

果然，当我从城市赶回故乡，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我最后一次端详外婆时发现，外婆比起三年前的确衰老了许多。三年前的外婆，皮肤哪有这般松弛，头发哪有这样稀疏苍白？好在，外婆平静慈祥的面容没有变，娇小玲珑的身材也没有变。我想，外婆正是在这种变与不变之间，走完了自己漫漫人生道路。她的路，实际上是旧中国千百万传统女性的一个缩影，只有在这条路走完以后，中国女性才翻开历史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