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帚自珍是文人通病。但凡写过点儿狗屁文章的人,都讨厌别人乱改乱删。北宋杨亿曾任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他为皇上草拟圣旨,经常被当政官员删改。杨亿愤愤不平,一直是将稿子上被涂抹的地方用浓墨再涂一层,且画成鞋底的模样。别人问何故,杨亿说这是“他人的脚印”。
写文章的人不得不经常遭遇别人的鞋底,踏着别人的脚印前进。
我有一篇文章批评(也就是瞎议论而已)西安的规划,说倘若那费尽心机保护下来的城墙,只是变成一些机关大院、高级写字楼的围墙,不看也罢。编辑大人就把西安变成了××,这一××,就通篇××,让人一头雾水,简直弄不明白陈不我这厮在说什么。
某次,应一家报约稿,回忆那“火热的战斗青春”,既然是青春,就写了点躁动或者说骚动。那时候还没发明□□□□下删多少字这种说法,编辑大笔一删几百字有血有肉的文字不翼而飞,战斗的青春变成了呆头呆脑被阉了的猪。后来我同编辑就有些口舌,最后只好把这永远发育不良的猪牵回去,在抽屉里躺下拉倒。
我在外地讲课,偶尔提到北京市的城市交通,就有点刹不住车,信口开河批评起来,中间用了老百姓的一句顺口溜,叫“北京人民好好干,努力把北京市建成北京县”,回京后不久,收到邀请方寄来的内部资料,是讲话的记录稿。演讲题目下有一行小字,叫“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我就乘机审阅了一下,发现那句话变成了“××人民好好干,努力把××市建成××县”。
有一位执着的编辑,硬删我文中“大笑失色”四个字,理由是大惊失色是成语,大笑不可能失色。我没有办法,只好大笑,把他老人家吓了一跳。
在屡屡遭遇阉割的这个时间段,我正在一家杂志社做总编辑。虽然我劝说自己要向金庸先生《天龙八部》中那个在遭受暴力劫持下被连破荤戒、酒戒、色戒、杀戒却仍要做一优秀和尚的虚竹同志学习,但手中的笔却不听使唤胡涂乱抹,经常把一篇篇来稿杀得人仰马翻。
难得胡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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