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东江 

    关于中医存还是废的问题，如今等闲平地再起波澜。据说，这个问题学术界和社会上几十年来都在争论不休。无论赞同废还是反对废的人，中医是否科学一直是争论的核心话题。已然争论了那么多年，短时间内就不可能得出结论。顷见4月8日《南方都市报》报道，记者从世界中医药学联合会第一届四次理事会上获悉，全球30多位权威翻译专家联手，已成功将5700多个中医词条翻译成英文，诸如“平肝潜阳”、“五运六气”等中医术语，从此有了国际标准翻译。

    让中医的名词走向国际，可能是中医走向国际的前提和基础。由此想起中医的药名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径译成中药主要来源的动植物的名称？好像跟“科学”要偏得更远一点。古人显然不存在译名的问题，但他们把智慧用在了中药药名文学化。《柳南续笔》载，明朝诗人及画家葛震甫准备远官滇南，其母年已八旬，席文表就作了首《药名诗》，其中有句曰“知母年高独恬淡，当归奚事向天南”。知母与当归，正是两味中药的名字。葛震甫“得诗心动，即挂冠归里”，还专门到席文表家拜了两拜，说“先生教一龙（震甫名）以孝。一龙母子受赐多矣”。《清稗类钞》载，有位自称儒医的人一天出诊，“中途渴甚”，又没有茶馆，人家告诉他前村有个塾师喜欢舞文弄墨，“有往谒者，须先试对联”，对得上，他就招待。到了那儿，塾师出上联“碧桃万树柳千条”，儒医脱口而出“红枣二枚姜三片”；过了几个月二人又有接触，塾师示“避暑宜寻深竹院”，儒医还是不假思索：“伤寒应用小柴胡。”

    明代时民歌小调比较盛行，《三言》作者冯梦龙把苏州地区流传的一类编选成《挂枝儿》专集，收诗367篇，中华书局前年出版了刘瑞明先生的注解本。在这367篇中，光是直接以“药名”为标题的就有三首。且看其一：红娘子，叹一声，受尽了槟榔的气，/你有远志，做了随风子，/不想当归是何时，续断再得甜如蜜/金银花都费尽了/相思病没药医。/待他有日的茴乡（香）也，/我就把玄胡索儿缚住了你。这里面的远志、当归、红娘子、随风子、金银花、续断、茴香、玄胡索等等，就都是中药的名字。刘瑞明先生认为，明代药名入诗多用在情歌中，而明代民歌的内容一言以蔽之，便是私情，甚或是“淫媟情态”、“淫艳亵狎，不堪入耳”。但是，明代爱情民歌也标志着古代民歌的鼎盛高峰，不仅各个阶层的广大群众极为喜爱，连不少的学者及作家也连连鼓吹推崇。这种包括药名诗在内的物名诗，既是主人翁情之所至，触物感怀，更反映了他们的聪慧多知，表达趣巧。

    冯梦龙说，他之所以收录这三篇药名诗，在于其“颇称能品”。录完之后，尚觉意犹未尽，又想起了当年与朋友夜酌时以《四书》中的句子猜药名为酒令的往事，以为虽出于灵机一动，但“多有奇绝”者，也顺手录了下来。比如“曾皙死：苦参”、“兴灭国，继绝世：续断”、“楚狂接舆歌过孔子：车前子”等等，列了20多条。品味之，确实同样折射出了冯梦龙等对《四书》和中药的稔熟以及相当的智慧。

    李诩《戒庵老人漫笔》里载有一篇《桑寄生传》，就是“取药名成文，足称工巧，殊可资玩”。文字很长，此处不赘。同是明朝的于慎行，干脆把文章的优劣和中药的制法联系了起来。他在《谷山笔麈》中说：“古人之文如煮成之药，今人之文如合成之药。”为什么呢？因为古人之文是“读万卷书，出入百家”，融会贯通的产物，“惟咀嚅于理奥，取法其体裁，不肯模拟一词，剽窃一语，泛而读之，不知所出，探而味之，无不有本”，这样做出来的文章，“如百草成煎，化为汤液，安知其味之所由成哉？”今天即便是那些写文章还有一定水平的人则不同了，“读一家之言，则舍己以从之，作一牍之语，则合众以成之，甚至全句抄录，连篇缀缉”，像这样的文章就像合成众药，“指而辨之，孰参，孰苓，孰甘，孰苦”，一目了然。而“世之论文者，以渣滓为高深，汤液为肤浅，取古人之所不为，谓其未解，舍古人之所已吐，笑其未尝，不亦鄙而可怜也哉！”于慎行抨击的显然是当时的文风，不想着踏踏实实读书，却要发表貌似惊人的宏论。

    年初《南方都市报》的“广州旧闻”载，中医存废之争其实早在78年前就出现了。1929年2月23日，国民政府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会议在南京举行，余云岫等人即在会上以中医药“不科学”为由，提出“废止旧医以扫除医事卫生之障碍案”，指“今旧医所用者，阴阳五行六气脏腑经脉，皆凭空结撰，全非事实”；切脉之说，“穿凿附会，自欺欺人”；所谓“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夏伤于暑，秋必咳疾”，有违科学，力图通过行政手段取缔中医中药。中医在今天也面临同样指摘，倘若以为反对中医的观点就是“处于无知状态”，就是“反对五千年文化的历史”，貌似维护中医，实际上对中医本身不见得能带来什么好处。

2007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