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人生

文_草威

也许没人能比钱钟书更善于揭穿那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了。《围城》再版时，他在序言中写道：“（年轻的时候）我们常把自己的写作冲动误认为自己的写作才能。”我回想了一下，我也是这样提起笔的。

大量的阅读让我掌握了一些煽情的技巧，我先是在作文纸上写了几个短篇，在午休的时候朗读给班上的同学听，不少女生都被我捏造的爱情故事感动哭了。这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在那些试水的作品获得同学们广泛的好评之后，有一天，我在自己的书桌上摊开了一个本子，满怀着豪情壮志，对自己说：“写一部大作吧！”那年我上高一。

那时候恰是韩寒、张悦然等一干少年作家风起云涌之时，学生写小说成了件时髦事。所以尽管大家都觉得我很怪，但普遍看好我，而我也被动地享受着大家另眼相看的目光。我课上写，回家写，有一次考试的时候，我竟然在卷子的背面写起了小说。现在想起来很疯狂，可当时并不觉得，我被那一方空白的纸面带走了，我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权，我被一双手拉进了另一个世界，过上了另一种人生。

小说的每一个章节都在同学间传阅，有人告诉我，他带回家看完之后又哭又笑。听到这话，除了有种梦想实现的喜悦外，我又即刻变得不满足。当时我自认是一个未被发现的天才，我想到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我要把自己的小说贴到网上。

那时我家虽有了电脑，但家里显然是不可能做此事的。我只能每天和一群打CS的同学一起来到学校门口的一家网吧。小说完结后，我不断地收到一些出版社编辑的信件，他们想要出版我的小说。学业开始越来越紧，而我还需要频繁地去网吧和编辑们取得联系，我陷入了对未来过于美好的幻想中，我以为我真的要成为作家了。

然而不论幻想如何，现实可是摘掉了浪漫的滤镜，我渐渐在学习和出版事宜中间疲惫不堪，我的成绩每况愈下，那些从前支持我的人也纷纷认为是写小说害了我。有次我去父亲的单位，特意上网给他看自己的小说，我用手指着那个大大的点击量，本想收获一些赞叹和肯定，却只迎来了四个字：“把它删了”。那一瞬间，巨大的委屈从天而降。那一年，我的高考失利了，小说也没能出版。

现在我早已理解了我的父亲，因为他不是我，他没有爱过我爱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只能告诉我他们的人生，而我注定要过我自己的。回过头再去看那时候写的字，会觉得难为情，如果真的出版了，大概会是一部自己都不愿意提及的作品。无论如何，那段时光，是我和文字最亲密的接触，它们带着我去冒险、飞翔。那是我和自己交谈、相处的方式，我把心里的话用文字撂下。

柴静说，写作是写作本身的酬劳。我万分同意这句话，因为所有的犒赏在写作的过程中都已经获得，那些因此而来的关注和报酬再丰厚，也只能算锦上添花。写作让写作者在内心超越自然，他们可以不活在此时此地，而进入有别于这个世界的纸上王国。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才华，但我想起那个冲动的少年就心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