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娱乐圈,认识不一样的伊能静——本刊12期专访伊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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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因为她是明星,你可以无视她的文字,那实在是一种可惜。
如果因为她的文字,你于是对她的人生妄加猜疑,那也是一种多余。
音乐与文字,都是现世的毒药,她莫名其妙地生而天赋;更要命的是,她还天生一张娃娃脸,无论多老,那孩子气的纯真与成人的复杂混合在一起,令她格外引人入胜,好像一场谜。
不久前,伊能静遇到一个操心的妈妈,她一直在管教自己的孩子,格外憔悴。伊能静问她,你是否很久没有拥抱内心的“小女孩”了?那个母亲惊住,突然就红了眼眶。次日给伊发来短信:“所有人都在逼我长大,做一个女性的典范,但我真的忘记内心其实也有个小女孩,她一直在哭,渴望被爱。”
承认内心里有个小孩,并且和他(她)不再打架、牵手甚至拥抱,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过程。
读伊能静的故事,恍然看见安妮宝贝《莲花》中的内河,有着同样的崎岖、同样的阴郁、同样的暴戾,当然还有贯穿一生的天真烂漫和横溢才情。这样的女子,注定是要受到诅咒的,正如她的亲生父亲猝死前说的那句莫明其妙的话:“你这孩子就是太聪明了。”
她长了一张太具欺骗性的面孔,生活中也极尽精致的颓废:鲜花、香薰、美衣、美食……但事实上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花”型女生,反倒更像“草”,贫瘠勃发,怎么踩也踩不烂。幼年时,她像一头小兽,皮肤总晒得黑黑的,爬树爬得比男孩快,没事就偷摘人家的水果,挖人家烤好的地瓜,拿个大铁盆就在路边洗澡,一把就能把狗抓进来。卖爱玉冰的养母用绳子绑住她,系在摊前,而她则拿着树枝在土地上划,写字、画画,那是生命中与生俱来的本能。
十二岁突然出现的生母,亲近又疏远,她被带到陌生的日本,学日语、学中文、学戏剧……青春期她不停地转学,是一个孤独苍白阴冷的小孩,不习惯人群,唯一能感到自由的片刻,就是望着每一次放学时的风景,然后低低地唱歌给自己听,好像只有唱歌的时候,她才懂得微笑。《爱的练习本》里,伊能静这样描写自己离家出走时的情景:“十六岁离家的那一个清晨,天没有亮透,微微的紫光罩着天空。前一夜藏好的行李,立在走廊下不动。我穿着高中深蓝的水手制服,像每一天离家的平常,转身对母亲说我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成人世界的野心与强悍,孩童世界的纤细与纯良,编制交错,终令她成为一个复杂的多面体。熟悉她的朋友说她是“一个深沉的小孩,一个纯真的大人”,不熟悉她的人则惊叹于她梦幻的公主造型以及甜美容貌。的确,当她穿着漂漂亮亮的蓬蓬裙,唱着《落入凡间的精灵》、《流浪的小孩》时,你怎么能注意到她眼睛里那孩子般的倔强表情?
有那么一段时间,北京的地铁里到处贴满伊的广告,她抱着小王子坐在一堆奶粉前,满溢的幸福令惨淡的车厢变得柔和许多。那是她生命中“扎扎实实”的一段日子,结婚、生子、写歌、拍戏……一切行为的驱动都是“爱情”。那也是她很节制的一段光阴,虽然内心一直也有很野的欲望,但尽力让它在作品里生长。但也许恰恰因为现实的节制理性,所以每每夜深人静面对自己时,她才会感觉自己感性得一败涂地像个小疯子。
终于有一天,内心的“小女孩”莽撞地掀翻了宫殿,童话戛然而止,那些曾经记录幸福的文字成为天大的笑话,甚至成为弥天大谎最有力的罪证。时隔数年,那场处罚依然令人血脉沸腾,神圣的承诺在世人面前彻底瓦解,“那些如箭的语言落下,满身伤痕”。
在最低最低的境地,伊坦言,支撑自己的,一直都是读书写字。她停下了一切的工作,以文字疗愈伤痛,唯有这样,才能背对世界,安静缄默。当渐渐有力气后,她开始远行,去看心理医生,去禅定追随明师,去上香许愿平安,去灵疗,去旅行,去找牧师为自己祈祷,她用尽了一切力气只为从那深层的自责与愤怒中拨开。但是终于明白,没有人能够治疗自己原生的痛,也终于明白,原来人要尽了一切,只是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要。
为了看清生命的破洞,她以文字为刀,把自己剖开,从原生家庭、童年记忆、社会经验以及爱的挫败等生命的各个层面给予清理、挖掘、净化与追寻,把自己碎成一片片的生命重新拼凑起来,于是便有了《灵魂的自由》。出版前有过犹豫,如此诚实地坦露生命会不会引来更大的嘲弄与挞伐?甚至有一度,她告诉出版社,书稿烧了。但是就在挂上电话之后,她于深夜的雨中冲出家门,湿滑道路上的一个洞差点把她绊倒在地。她猛然惊醒,原来每个人的道路上都会有许许多多的坑洞,为什么不当一个指路者,把这些洞告诉大家?
今年5月,伊能静用四年时间完成一张EP,里面只有两张单曲:《春暖花开》和《爱的练习本》。在《爱的练习本》里,一片荒凉的海滩上,她不停地滚动巨大的石头,累得跌倒在淤泥中;在《春暖花开》里,她在东京铁塔罗丹卡蜜儿中自由穿行,轻快地唱:“离开后记得我们说要好好的”。一位女孩在公车上听到这句话,不禁流下眼泪,并且给刚刚分手的男友发出短信“我们都要好好的”。她感动于这样的碰撞,欢喜自己用歌声,为爱的道路指出方向。
很快,《明天是否会来临》即将上演了,里面她演了一个红斑狼疮的女孩,这让人想到她婚变后接的第一部戏《山中墓色》,戏中她演了一个女园艺师,给树治病。还有如今轰轰烈烈上演的《中国达人秀》,她笃定地坐在高晓松的毒舌和周立波的辛辣中,依然爱掉眼泪,依然那么文艺,你可以怀疑她的“假”,她的“装嫩”,但的确无法怀疑那道风景的美好,象一个不老的神话。
媒体依然对她苛刻,比如不久前为她被抓拍到累得瘫倒的照片;比如新歌《念奴娇》中,她把“羽扇纶巾”的“纶”唱成“轮”;比如她笑得露出牙洞的照片,正在网上如瘟疫般疯传……似乎生为明星,内心的破烂必须公布于众。所幸这些似乎已经无法妨碍她了。正如采访完毕,笔者主动提出给她看样稿,她淡淡地说,不必了,当我们谦卑地面对生命后,最终发现我们都是管道。你传达出去的信息对我有误得话,已经不能妨碍我,因为我无比清晰今天的正确。
她内心的强大与深刻,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在人生这场旷日持久的旅程中,她已经走得很远很远,留下一个看似荒凉的背影。今天的她,已经可以平静地听那些老歌,看那些旧文:《春泥》依然那么好听,《生死遗言》依然那么真挚,还有《生生世世》里有关现实烟火的记录,那么温暖人心。候孝贤说她,她学反了,应该先写字,再演电影。但她觉得很好。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反思呢?于是她深深地感谢,生命以这样死缠烂打肥皂剧的方式让自己醒悟,而且她已经清晰地看见,内心那个破破烂烂一直哭泣的小女孩,正在彩色的花园散步,唱着歌,脸上还有一些泪痕,但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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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原创》:曾经你的歌声是整整一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但你最近的新歌“爱的练习本”里,我注意到你一直在搬石头,这隐喻着什么?
伊:我想到一个西西弗斯神话,他是一个被诅咒的神,必须把滚下来的石头推回去,无休无止。我觉得不只爱情,还有爱人,有时候好像被下了诅咒,好像不停地在搬动爱里的每一个石块,妒忌、占有、不安全、怀疑、伤心……我们以为推过这一次就可以结束,但永远不知道自己在推同一块石头。如果你自己没办法完整得话,只是徒劳无功地把石头从左边搬到右边,从前边搬到后边。
《读者原创》:所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自己的完整了。
伊:是的,这个时代特别需要这种完整性。奥修讲过:人不能一直老去,而不成长。如果人不断在成熟,那他就不是在老去,而是熟龄;可是人如果不长心,只长人,那他只是一个老去的生命而已。所以我很感动,常问自己,我走到人生的熟龄了吗?难道只是渐渐老去吗?
《读者原创》:是啊,马上40岁了,这无论对于女人,还是女明星来讲,都是一个恐怖的年龄。
伊:但这个时代比较晚熟,应该往后延十年:40而立。我认为30-40岁,是每个女人开始寻找落地生根的位置。40-50岁,你可能学会对生命没有疑惑,学会尊重每个生命,甚至可以宽大到去理解。我认为,不惑的定义就是宽大每一种生命状态。到50-60岁知天命,你会明白生命是一段美好的旅程,你是天地宇宙的一部分,同时天地宇宙也是你的一部分。
《读者原创》:这是你对自己的期冀吗?
伊:是啊,我很期待一路慢慢走下去,自己的变化,自己内在的丰厚度。但我想讲,所谓成熟,除了熟龄以外,你还要守候内心的小女孩或者小男孩,不能因为她(他)带给你的麻烦而把他(她)推走,甚至不承认内心有个小孩,假装自己完全长大。我认为,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小孩,你要拥抱她(他),要和她(他)和平共处,相拥到老。
《读者原创》:对生命意义的深层思考令你在许多方面都产生了变化。但很多人不明白你为什么接受《达人秀》工作?
伊:我非常(加重语气)感激老天爷给了我这么好的工作,我认为它是我人生中最好的工作之一,因为我看到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有属于自己的强大价值。像总冠军断臂少年刘伟,他10岁时失去手臂,我问他你不愤怒吗?他说没有,我第一个想法是要怎么样才能继续活下去,而不打扰别人,于是他学会用嘴咬杯子,用脚弹钢琴……可是多少人看到他走向光亮之前的那一段黑暗呢?正如今天大家看到达人秀里那个善良的、热爱生命的、尊重选手的伊能静,可是有多少人看到曾经迷失的我,那段黑暗的历程呢?所以我说,所有黑暗都是用来成就你,让你成为一个可以分享生命的人。
《读者原创》:然而分享或许是最容易被误解的,譬如文字在为你赢得赞誉的同时,也成为你最难堪的罪证,有没有怨恨过文字呢?
伊:没有。我落笔时有过迟疑。有时下笔时,会有一个小我在喊:“不要写啦,会被伤”。可是还有一个大我对我说:“这是上天赋予你的,所以叫天赋,它是你万有的源头”。就好像鸟儿不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唱歌,鱼儿不会觉知自己在游泳,我在行使文字时,也没有意识到在写作。我的生活就是写、看书、写、看书、跟朋友一起也是聊书、文字、电影。所以我整个生命的养分都来自于此,从来没有埋怨。
《读者原创》:你的文字有一种很悲观的黑色调,这种特殊的色彩是否来自你颠沛的成长过程?
伊:我相信是。事实上有很多看似正面的文字,却带给我们负面思考以及偏见。比如我们用嘲讽的方式,用机巧的文字彼此攻击,看起来很有趣,但那都是负面能量。从灵魂角度来讲,每个人在发出小小的义愤时,世界就在积累负面的能量。我的文字是灰色的,但它不断在告诉人们说,生命的本质里必须包含这一块,你必须要平衡它,不能推开它,而是让它正负两极,永远相吸相斥,成为一个平衡。
《读者原创》:坦白来讲,感觉你像一个心灵导师,或者灵修老师。
伊:我更愿意把自己看作一个指路的人。儿子一岁多时,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乘凉,他看到月亮,指着月亮说“亮亮”,突然看到自己指月亮的手指头,瞪了两秒,然后又用手指碰碰我的脸,碰碰我的鼻子,再指指月亮。我突然想起《百年孤独》开篇的一句话:“那个时候世界还很新,一切还没有定义,只能用手指头来指”。啊,我好感觉好感动!我就想,我一定要成为他生命中,替他指出美好定义的那个人。我可以带他指臭水沟,可以带他指大便,指坏人,但同时也可以带他指——这是月亮,这是我,这是你,这是爱。所以,我认为我是一个指路的人,未来我也会带着这样一种心情,以指路人的心态来写书、演戏、做节目、做每一件事情。
《读者原创》:你的内心世界与外表有很大的差异,远远超出公众的想象。
伊:这是老天爷给我的一个很可爱的特征吧。如果私下和我相处,你会知道我有很孩子气的地方。我几乎没有夜生活了,现在的生活就像我孩子一样,每个周末我们去逛书店文具店,回到家就贴贴写写画画,散步说话,或者在家看电影,我的女朋友们形容我“很纯净”。我觉得如果我们不够纯净,无法接近孩子的纯真,我们就无法抵达成熟。而我认为长大的能力就是你更可以纯净,更有能力单纯。
《读者原创》:但也因此被批“装嫩”。
伊:好多人说我装嫩,其实因为我有能力这样单纯,我可以过一个很嫩的生活,其实你也可以,每个人都可以呀。对,我觉得你要珍惜这个能力,让自己某一块在一种很嫩的状态,让自己某一块在一种熟龄的状态,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平衡。没有生,哪有熟,你应该两种都有。
《读者原创》:如果从世俗的女性视角出发,你介意不介意自己被评为一个“失败者”?
伊:我不介意,你看到的世界是你的折射,与我无关。李欣萍说过一句很棒的话:“剩女,其实是在贬低自己,因为人不是物品,怎么可以被剩下?而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把世界剩在身后,是我不想委曲求全找一个所谓的幸福呢?”我很感动,亲爱的,只要那是你的,别人怎么看那不重要。我觉得这是一个成就女性的时代,因为每一次考验来临时,就是看我们有没有更高的智慧,去理解生命的价值。而同时这也是个成就男人的时代,因为他们终于可以遇到可以与他们匹敌的女性,他们不只是在身体上对女人有需求,在灵魂也可以找到真正的伴侣。
《读者原创》:写作的女人是危险的,写作的女明星是否也很危险?
伊:(笑)如果你用向下沉沦的智慧得话,什么事情都很危险。
《读者原创》:走过《灵魂的自由》,你是否对自由有了另一番定义?
伊:我认为,自由是善待所有你不想要的事物。很简单,每天早上起来你就在说,我不想和这种人相处,我不要挤这辆车,我不要做这份工作……人不要的东西很多,可是人要的东西却很少。而且人对要的东西非常执著,我执,可是当你活在“我要”的范围时,你已经失去了自由。因为你不停地在做隔离,一个隔离的灵魂和生命,是没办法享有自由的。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是容纳和宽待那些你不要的东西,抵达一个更宽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