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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期原创版精彩文章节选——《小张》

(2006-03-20 09:58:37)
分类: 《读者·原创版》精彩选文

  《小张》,新浪博客短篇文学大赛作品,作者一盈。

  小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据说,目前北京已经有85万外来农民工,那么,北京便有85万个“小张”。


  那天,我和男友紧紧捏着一把锃亮的钥匙。钥匙刚从房地产商手中取来,被我们的掌心焐得温热,轻盈得如同一片幸福的羽毛,又沉重得好似泰山压顶。


  5年了,我们终于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尽管几十万贷款山一样压在肩上,但这个城市,对于我们来说,终于不再陌生。我们幸福地依偎着,站在楼下等小张。小张是朋友介绍的,一个装修队的小头目。
  ……

  他太瘦弱、太单薄、太轻飘,以至于走到我们面前时,我们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如同一根伶仃的竹竿,他面色枯黄,乱蓬蓬的头发沾满石灰与木屑,一件薄薄的粗劣西服被他紧紧拉裹着。下身是一条溅满石灰浆点的劣质裤子,空荡荡地套在腿上,风一吹,像两个袋子。


  “对不起,我迟到了。”男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努力挤出笑脸,用力咳嗽。


  “你就是小张?”我惊讶地说,看着他拼命扯住破西服瑟瑟发抖,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你不冷吗?”


  “还好。”小张谦卑地笑,“我走路过来,走热了,就不冷了。”
  哦,怪不得,他从十几里以外的牡丹园走路过来,而且顶着这么大的西北风,不迟到才怪。


  只是,他为什么要走路?不是有公共汽车和地铁吗?我不好意思问。小张垂着脑袋,安静地跟随我们进了楼。站在亮晶晶的电梯间里,小张捂住嘴巴,蜡黄的脸被一阵阵干咳憋得通红。


  “你病了吗?”男友问。


  “没,没有——”小张急忙摇头,拼命压抑着咳嗽,“被灰呛的。职业病,呵呵,做我们这行,好多这样。”


  我笑了。只是听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干咳,不禁暗暗担忧。但我什么也不能说,说多了,害怕他多心。我们很快便谈妥了装修事宜。小张开出的价钱低得令人吃惊,面对我们的重重顾虑,他只是腼腆地笑,轻轻地、肯定地说:“把活交给我,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第二天,小张率领其他三个男孩把“家当”搬来,几乎顷刻间,我们空荡荡的毛坯房便成为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白天,他们挥汗如雨地工作在浓烈呛人的粉尘中,纷飞迸溅的木屑里以及刺耳轰鸣的电钻声中;夜晚,他们便在地上随便铺几块硬纸板,裹着一条薄硬如铁
板的破棉被入睡。事实上,毛坯房是根本无法住人的,没有暖气,没有煤气,没有卫生设备,苛刻的物业还经常断水断电。但是,小张他们,好比都市中的蟑螂,以惊人的生存能力,适应一切阴暗与贫瘠。


  有时,我问他们夜里冷不冷?他们竟然乐呵呵地说,他们已经算幸福了。最难过的是盖楼的建筑工人,夜晚睡在没有封顶的大楼里,四处透风。下雪时,雪花能积满满一脖梗。他们还说,虽然是农村孩子,但一样是被父母疼养长大的,只是既然进城打工,就必须锻炼出
一副刀枪不入的身子骨,麻木所有的感觉。


  然而,小张没有做到。他的咳嗽还没有好,听力也不太好,估计与天天生活在刺耳凄厉的电钻声中有关。看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在“硝烟弥漫”的水泥旁劳作,我一阵心慌。


  曾经多次劝小张,休息几天,看看病。但是,他总是紧张地说:“职业病,没关系。”然后,拼命压抑咳嗽。我知道,装修行业竞争激烈,他害怕因生病被雇主炒了鱿鱼。于是便再不劝他,只是偶尔为他买来一些止咳药,送去一些口罩以及几件冬衣。


  对于我的小恩小惠,小张表现得非常淡漠,甚至连“谢谢”都不多说。但是,背地里,他却和朋友们说,我们是他在北京遇见的最好的老板。


  我不喜欢“老板”这个字眼,让他喊“姐”,他坚决不肯,他的原则很简单:“‘老板’就是‘老板’。”


  和许多装修工人一样,小张总是衣衫不整,身上永远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脸上永远干枯,如同风干的水果,可怜甚至可笑。这令都市中的人们,拥有太多轻视他们的理由。


  随着装修日期的推移,一些业主开始入住这幢公寓楼。没几天,这些“高尚”的业主们向物业提出:“把装修工人赶出去。”他们的理由是,来自农村的装修工人,属于社会危险分子。


  于是,许多装修工人不得不卷起铺盖离去了。在北方寒冷的冬季里,他们像一群快被冻僵的麻雀,四处寻找一方遮挡风雪的瓦片。


  人情如荒漠。“吃水不忘掘井人”,真不知当初是谁把他们丑陋的毛坯房装修成温馨美丽的家园?我们没让小张走,安慰他们,这是我们的家,尽管放心大胆住。


  但是,一个狂风怒号的深夜,刺耳的电话铃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是小张打来的,他告诉我们,他们被物业赶出来了,此刻正在楼下走投无路。


  我们立刻打车赶过去。还没到进入小区,远远地,便看到四个单薄的身影站在小区门口。


  我们很愤怒,男友暴跳如雷。他把拳头狠狠砸在保安的办公桌上,怒不可遏地说:“他们是我兄弟,你们竟然敢如此对待业主!”一听到是业主的亲戚,这些保安们才一个劲地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着这场闹剧,听着小张一个劲地咳嗽,我心里十分难过。但小张却安慰我,这样的事情,他们经历得太多了。能重新回到房间里已经是幸事,很多时候,只能在马路上挨过一夜,同时还得提防别人把他们当做“盲流。”


  同样是人,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为什么遭遇却有如此天壤之别?


  小张有句话说得非常正确:“把活交到我手上,你们就放心吧。”


  常听说朋友们为装修烦恼、失眠、生气,甚至对簿公堂,但这些事情在我们和小张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他不偷工减料、不怠工、不偷懒。有时,看他们没日没夜做得辛苦,我劝他们停工休息两天。可小张总是说,打工的人,哪懂“休息”这个词?


  然而,有一天,他们终于休息了。


  一个傍晚,我去新房探望,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张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热火朝天地忙碌,而是几个人醉醺醺地围坐在一碟花生米、一碟萝卜干和几瓶二锅头前。看到我进来,他们谁也没有站起来,神情冷漠,目光呆滞。


  小张没有喝酒,一个人闷坐在阳台上发呆,当我问他发生什么时,他淡淡地说:“心里不痛快。”


  “为什么?”
  “刚死了人。”
  “什么?死人!”我惊呼。


  “是。今天下午,前面那幢楼上,一个老乡从脚手架上跳下来,因为拿不到工资,自己没脸回家过年。”


  “为什么没有上报?记者呢?电视、网上怎么没有报道啊!”我激动地嚷嚷。


  小张的脸平静得可怕:“老板,死一个民工算大事吗?我们以前在工地上干活,经常会砸死砸伤人,有谁关心过了?”


  我无语。


  一直以为,小张已经被冰冷的城市历练成铁石心肠了。然而没想到,有一天,透过他坚硬粗糙的外壳,我竟然窥到一颗柔软温情的心。


  那个傍晚,我和小张从建材市场出来,途经灯火辉煌的麦当劳时,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愣愣地看着麦当劳的大窗户,突然怯怯地问我:“老板,麦当劳里都是什么东西?”


  “全是垃圾食品。”
  “是吗?什么?”他竟然兴致勃勃地追问。
  “炸薯条、汉堡包,就是面包里夹炸过的鸡肉、牛肉、鱼;还有炸鸡块、各种派……”我最终总结,“不如你们老家的红薯玉米好吃。”


  小张恍然大悟,轻松地笑了。这时,我才发现,他竟然是一个笑起来挺好看的男孩。


  “怎么,你想吃吗?”
  “不,不。”他连忙说,“我只是问问,小梅让我写信告诉她。”


  “小梅?”他又腼腆地笑,想了想,从贴身衬衫中摸出一张照片。是艺术照,一个头顶公主帽的长发女孩,手指翘在帽檐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好漂亮,你们‘村花’吧!”我由衷赞赏。


  “咦,你怎么知道?”小张惊讶地望着我,接着,不好意思地笑,“现在是我未婚妻了。”


  “好哇,等她来北京了,我请你们一起吃麦当劳。”我轻轻松松地许诺。


  小张的工作非常高效。短短一个多月内,我们这套光秃秃的毛坯房便像公主般被他披上了新装。


  我永远记得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所有的灯全亮了,墙壁涂着淡淡的紫、淡淡的粉、淡淡的黄;地面上铺着温馨的枫林板;阳台上垂着浪漫的竹帘;窗户上飘着烂漫的碎花……


  我兴奋坏了,踢了鞋从一个屋跑到另一个屋。一边跑,一边嚷嚷:“小张,你是魔术师吗?竟然能变出这么漂亮的房间!”


  小张也很开心。在我们这套两居室里,小至一颗钉子,大至一块木板,无不倾注了他的心血。他也一间间看,伤痕累累的大手温柔地抚过墙壁、抚过地板、抚过窗户。最终,他直起腰,略有些伤感地笑:“是很漂亮。不过,漂亮了,我们也该走了。”


  通过物业检查后,小张慢慢收拾杂物。当他来到阳台时,看到阳台上一堆废弃的木板,突然对我说:“盈姐,这里还有一些木头,丢了怪可惜,我给你做个小凳子吧。”


  我心头一热,差点被他那声“盈姐”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终于不再冷冰冰地叫我“老板”了。
  ……

  放了一个月的气味后,我们搬进了新家。当一切全部收拾妥当后,我们也不能免俗地换了锁。


  我一直把“小张”挂在嘴边,但因为“忙”,也没有打电话再联系他。


  春节时,收到小张一条短信:“好人一生平安。”


  我没有回。春节收到多如牛毛的短信,小张的,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条。


  有时在公共汽车上,看到蓬头垢面、拎着电钻刀具的装修工人,我会想:小张现在怎么样了?
  ……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只不过,今年的冬天,已非去年的冬天。
  一天,我收拾壁橱,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竟然是那把小凳子!白色的面,紫色的腿,四朵镶白边的紫色牵牛花,倔强盛开……


  我心头一惊,急忙抓起手机,找到小张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通了,响了很久很久,终于,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找哪个?”


  “请问小张在吗?”
  “哪个小张?”我一愣,仔细想,竟然想不出小张的全名。于是,我费力地解释相貌、年龄以及一切相关细节。


  终于,对方明白了,大声吼:“知道啦!不要说了,死了。”
  “死!”我惊得几乎跌坐在地上。
  “是!肺癌。今年春上开始咳血,后来查出肺癌,立刻回家了,没多久就死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一辈子活在泥灰里,怎么不会!”


  电话从我手中掉了下来。我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摸着手中的小板凳,看着那四朵普通却倔强的牵牛花。蒙眬的泪光中,小张,依旧蓬头垢面,但却笑容满面地向我走来——


  “盈姐,把活交到我手上,你们放心好了。”
  “盈姐,麦当劳是什么味道?”
  “盈姐,我要开个装修公司就能娶小梅了……”
  “盈姐,我们家门口的篱笆上,爬满了这种镶白边的牵牛花……”


  小张,你喊错了。都市里,只有“老板”,没有“姐姐”。


  如今,我天天穿梭在北京这个流光溢彩、华美摩登的钢铁森林中。每天,都有无数幢高楼大厦平地而起;每天,都有无数“高尚”的人们搬入昂贵的新居。看着他们脸上幸福的表情,我总会禁不住想起小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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