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动的心,都是带血的”
(2012-06-03 17:4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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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静读圆光杂谈 |
分类: 静读木心 |
“搏动的心,都是带血的”
——“静读木心”札记(2)
《圆光》是《爱默生家的恶客》的第一篇。
《圆光》以“无论东方西方,美术中显性的神主、圣徒、高僧,头上必有圆光。”开篇,进而进行比较研究。研究的结果却是:这些“圆光”要么“都是假的,彆彆扭扭硬装上去的”,要么“精致豪奢。光彩夺目,叫人怎能静得下心来”。从“圆光”这个角度窥探见所有宗教的“破绽”。这样的视角真叫精巧和顽皮,是不是世界上的唯一?
《圆光》的主要情节有二。
一是关于弘一法师的生活片段。
可以说,几乎在所有人眼里,弘一是近代中国唯一广为人知的佛教高僧,是个有“圆光”的人。木心恰恰穿过“圆光”,看到了弘一的另一面。
李叔同出家前“乃翩翩浊世之佳公子”,“博涉文学、音乐、绘画、尤擅书法”,留学日本从事话剧运动,“反串茶花女”,这些人所共知,故而看破红尘尤其可贵可敬。然而木心却指出李的“快速看破红尘”,与回国带回的日本女子有关。“原配夫人闹得个烟尘陡乱”,李“调停乏术,万念俱灰”。所谓看破红尘,是不是当初在红尘中陷得太深?但是一旦“闭关”,誓不回头,坚定彻底。这和李叔同的学生丰子恺回忆:“李先生一生的特点是‘认真’他对于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非做得彻底不可。”是一致的。
李叔同是书法大家,木心见到他写的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书道根底之深,倒是另一回事,内心安谧的程度,真是超凡入圣。”“说不出的欢喜赞叹,看得不敢再看了。”这是书法也围着“圆光”了。我也记得有回忆文章说,商务印书馆拟用“弘一”体字印书,请他写帖以备铸模,他答应了,但却声明,有些与佛家戒律有关的字(如“淫”、“奸”等)不能写。弘一修的是佛教要求最严的“律宗”。他对“戒律”不但做到了“戒行”而且要做到“戒思”进而“戒视”,可见真是彻底。
然而,木心说,“平日多次在富家豪门的壁上,见到弘一法师所书的屏条。字,当然是写的一派静气。然而我有反感,以为出家人何必与此辈结墨缘,就算理解为大乘超度普救众生,我也觉得其中可能有套好施主的因素在。借此而募化,总也不是清凉滋味——我发觉自己很为难,同情出家人的苦衷,比同情俗人的苦衷更不容易。”可见,出家难,彻底断绝俗缘更难。戒律再严,总还是要吃饭穿衣的,募化,总要看施主的脸色。
我又想起有人回忆,刚出家,弘一在杭州虎跑,不但要养活众多僧众,化缘任务极重,而且上门瞻仰尊容的信众络绎不绝,不堪其扰,最后不得不另寻落脚之处,最后圆寂福建泉州。还有人写道,一次弘一到北京看望朋友,活动极多,由此处到彼处,平日一直坚持步行,连马车都不肯做的法师却端坐在人力车上招摇过市,这是不是也有“苦衷”?总之,细细看去,大师的“圆光”后面却还是有哪怕破碎的红尘世界。
最让人动心的是下面一段文字:
赵老伯是著名学者,大雅宏达,卓尔不群自称居士,释儒圆通,境界也高的可以。某日相随出游,品茗闲谈,谈到了弘一法师示寂前不久,曾与他同上雁荡山,并立岩巅,天风浩然,都不言语。自然是澄心滤怀,一片空灵。而人的思绪往往有迹象流露在脸上,赵老伯发现弘一的眼中的微茫变化,不仅启问:
“似有所思?”
“有思。”弘一答。
“何所思?”
“人间事,家中事。”
赵老伯讲完这故事,便感慨道:“你看,像弘一那样高超的道行,尚且到最后还不断尘念,何况我等凡夫俗子,营营扰扰。”
这也真难为了弘一。“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假话,犯了戒,算不得入了佛门;说真话,却是“不断尘念”,还是红尘中人。看来,到底是佛门“圆光”“精致豪奢。光彩夺目,叫人怎能静得下心来”?
佛门,不过是隔着一座山门的红尘。
高僧,也只不过是穿了袈裟的高人。
《圆光》的情节之二,就更加“入世”了。
读木心的书,难得见到有关他解放后到出国前那一段岁月里生活的影子,是超脱?是忘却?是回避?《圆光》是个例外。
二十世纪末叶,某国,某十年,发生了某种类似宗教异端裁判庭的事件。
在监狱里,白发如银的“美术鉴赏家兼画家”发现,靠墙坐着的囚犯们“一个一个人头的后面,果然都有圆晕衬托”:
那是许多来过这里的人的头,不断地与涂着一层石灰的墙面接触,头垢染出灰褐色的圆晕,人高矮不一,你磨我擦,合作出来的圆晕,其大小与正坐在那里的人头之比例,恰如一般画像雕像上的庄严佛光。
这是真正的“圆光”,与艺术家、宗教信仰者无关,它真正的作者是苦难。
这是不是太过尖刻的讽刺?
我慈悲的法力无边的主啊,在高高的圣坛上,您向下俯瞰时,我在您的目光里,应该看到的是慈爱,是悲悯,还是尴尬?
无论是站在雁荡山顶的的高僧大德,还是在坐在宗教裁判庭监狱里的受难者,头上都有圆光。木心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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