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丧

2007年3月12日上午，我在办公室接到张伟打来的长途，告诉我说她姥姥走了，我愣了一下，张伟姥姥97岁了，我随后说了一句：喜丧。张伟说是。

我没有见过张伟的姥姥，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张伟提到他姥姥。张伟说他姥姥97岁了，姥姥对他最好，所以他要赶回老家一趟，因为“我爸打来电话，姥姥中风了。”张伟对我说。张伟是上海人，但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从长相上说他像福建、广东一带的人，从性格上说又像北方人。这是因为“我四处走，在深圳待过，在北京待过，在杭州待过，自然也在上海待过。”这些年张伟一直四处做项目，从万科入行到今天也有十余年了。“我喜欢北京！”他在四个月前见到我时说，那时他刚从杭州过来，决定返回北京。我实在不能理解一个从杭州这温柔乡里舒服了四年的人怎么能喜欢上北京啊，那山那水那鸟和这天这土这灰……

但恰好那时我们正接手给T新城做城市运营顾问，这是个大案子，甲方给的时间忒紧，正发愁人手呢。说张伟不像上海人最重要一点是张伟很耐吃苦，能吃苦其实很多人都可以，但是耐吃苦就不一定了。张伟初来北京就扎进我们的案子，天天加班，根本没工夫找房子住下，就一直呆在一地下室招待所里。房间里只有床，连电视都没有。“但能洗澡啊！”张伟认为这就大可过去了。

给T新城做城市运营顾问实在比我料想的要复杂得多。T新城完全是一个新城，目前在中国的版图上尚找不到，“不过要不了三年，它就闪闪夺目了，并且在地图上要取代T老城!”甲方向我们宣示。为此T新城的市领导提出了“超常规、跨越式发展”，为此我们也就超常规、跨越起来了。T新城跨越的是老城，我们跨越的是黑夜。由于天天加班到深夜，张伟索性懒得回招待所，住在了办公室。因为招待所到晚上十二点就锁门了。

终于报告完成了，也提交了，也通过了，但没想到的是甲方突然冒出来好几个：总经理通过了，还需要董事长通过；董事长通过了，还需要副市长通过；副市长通过了，还需要市长通过。于是我们做起了不同的版本，又没日没夜的干了一个多月。终于张伟说“我晕了！” 我也快晕了，不过我还得支撑到市长的终极汇报。给市长汇报前一天晚上，张伟对我说起他姥姥不行了。我们现在的工作班子只剩他和我了，其他骨干要么请假要么出差。见我已然一幅孤家寡人样，张伟咬咬牙说今晚熬个通宵吧。做完了汇报的PPT版，张伟第二天匆匆踏上了回上海的火车。

三天后张伟打来电话，说姥姥不在了，“是在我回去的路上……” 我无言。两年前我在电台的一次访谈中曾经说到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时间只有几十秒而已，就是在他（她）闭眼临终前的几十秒，因为那几十秒里一个人会想起这一生中他（她）最重要的人或事来……对张伟的姥姥来说她在弥留时唯一的愿望就是要看一眼她的孙子啊。给市长做的PPT文件有一处标题一直定不下来，张伟问我怎么办，我说就叫创造城市价值吧。我们在虚拟城市空间里创造所谓的价值，并且描述了这价值的实现是如何的别出心裁和跨越时代，这比起一个97岁的老人她生命价值的最后实现又是如何简单而容易啊，然而那看似很难实现的价值在我们的虚拟环境中实现了（市长基本满意），而一个老人的简单价值实现却被忽略了……

一座尚不存在的城市的价值，和一个已走过近百年的生命的价值，究竟谁对我们更有价值呢？我对张伟说姥姥是喜丧，张伟表示同意，但我不知道张伟是否明白我的潜台词是用传统安慰传统、用时代换取时代，这或许是今天我们永久的价值分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