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3年12月24日上午

地点：佛山市大沥镇海北中学体育馆

主讲者：雷夫

记录、整理：王不了

 

（了按：现场有同声传译，但我也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原话，当时在手机上做了一点速记，这两天整理时，我尽可能还原同传的语气，当然也加入了少量我自己的理解。这是一份不完整、不精确的记录。）

 

（一）雷夫的开场白。

 

「我不知道所有的答案。我每天都犯错。不是每个学生都爱学习。（面对学生）老师不重要，你才重要。你们为什么要学数学？（学生沉默。）为什么学数学？因为老师要你学数学，考试要考数学，对吗？但这不是原因，学数学不应该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让生活更方便。」 

 

下面又坐着一千多位听课的老师。这群小学生都没有配同声传译的耳机，此时都呆若木鸡，但后来的活动证明他们其实听得懂雷夫的话，真是难得。

 

接着，雷夫和孩子们玩了两个数字游戏。 

 

（二）第一个游戏。

 

雷夫给孩子们发了一些正方形道具，上面印着0到9等数字。

 

他说：「很多老师会布置很多题目，上课做一百道题，课后做一百道题。其实，如果孩子会做，干嘛还要做那么多呢？如果孩子不会，他怎么做得了一百道题呢？所以，根本不用做那么多。这个游戏是我们每天都会做的。」

 

这个游戏实际是心算练习。雷夫口述题目，如100开二次方，是多少？再减去10，等于多少？学生用手中的正方形出示答案。

 

「每个班上都有四五个聪明的学生，他们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其他不是聪明的孩子就没那么多机会了。而这个游戏人人都会答问。」

 

少数孩子回答了绝大多数的问题。如何像这个游戏一样，让尽可能多的孩子——如果不能保证是每个孩子的话——都有回答、展示的机会？这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雷夫用一个很简单、很容易操作的办法解决了它。

 

（三）第二个游戏。

 

学生到舞台前站成一横排。从1开始，轮流报数。规则是不能说6或与6相关的数字，碰到这样的数字就得用「bus」代替：6，16，26不能说，12也不行，15也不行，因为1加5等于6。报错了的就out，回座位。

 

这个游戏很有意思，而让我这个从小数学营养不良的偏科生惊讶的是，这帮孩子用英文报数，居然报得迅速而流利，出错次数远远少于我的想象。数到88（毫无疑问，这个数字得用「bus」代替），台前还剩下一个女生。雷夫便让她回座位，大家一起报数。一直数到100。

 

（四）结束课堂

 

雷夫：「下面我请两位同学来回答问题。（两女生举手。）请你们诚实地回答，好吗？你害怕过吗？（学生说，我一年级的时候怕老师。）很好，你很诚实。（面对听众）学生如果怕老师，就无法学习。在我的班里，学生都不会怕我。我总是对孩子们说，老师不重要，你才重要。」（跟学生握手。送礼物。学生离场。）

 

（五）雷夫的演讲。

 

这个学校真的很漂亮。我的学校并不漂亮，很脏，也没有花草。周边环境也很危险，有时夜里还会听到枪声，周围也有贩毒、吸毒的人。我的学生大多很贫穷。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十五岁之前就辍学了。 

 

我说过，我并不知道所有的答案。我很不喜欢这种方式：我站在这儿说教，告诉你们怎么去做。我不喜欢这样。我只希望我说的能给你们一些启发。 

 

我觉得教育的第一条原则是：如果我要求学生什么，我得首先成为这样的人。如果我要求学生善良，我自己就得是个善良的人。如果我要求学生别大喊大叫，我自己就得安静。如果我要求学生勤奋，我自己就得是个勤奋的人。我的学生学习很用功，因为他们看见我工作非常努力，我每天第一个来上班，最后一个离开。而现在这个会场，有些老师并没在听，有人睡觉，低头玩手机，而你们却要求学生认真听课，这怎么可能呢？

 

（雷夫说话很朴实，很诚实。一千多人的会场非常安静，但确实有人没有专心听雷夫的演讲。）

 

我（好像还有他的妻子）和四十个学生组成的旅行团，没有其他大人帮忙，却是一个很守纪律的团队。怎么做到的呢？（这部分有几句失记。）

 

学生有几个层次的。第一层次：避免麻烦。他学习是为了不被老师、父母批评，不惹麻烦。待会儿校长要来了，大家表现得好一点啊！（众人大笑。）所以我会对学生说，你不需要管我。如果你不学，没事，那是你的生活。第二层次：为了奖励。有些老师会说，你们如何如何，我就让你们吃批萨，——那不是教育，那是贿赂！（众人笑，鼓掌。）第三层次：取悦老师。这种现象在中国常见，在美国也不少见。有学生下课了拿着自己做得手工艺品给我看，我说，你为什么要给我看呢？为什么要在乎我的看法呢？我的看法跟你没有关系的，对不对？在美国更常见的是第四层次：遵守规则。我们遵守红绿灯，因为这是规则，因为你不遵守红绿灯，就可能伤害别人。第五层次：因为我能考虑别人。在酒店里，我很安静，不是因为要遵守规则，不是要取悦谁，不是为了奖励，不是为了避免麻烦，我安静，是因为我不想打扰别人。（有位工作人员到他的演讲台上弄了一下麦克风。）就像刚刚过来收麦克风的这个人，（雷夫笑了。）我的学生可能不会赞赏他，他没有考虑观众和演讲者的感受啊！第六层次：德性已经深入到你的血液中了，即使你有个坏老师，即使你身边有许多坏同伴，你也不会改变。我最喜欢的学生，菲尼克斯，他是墨西哥人，金发披肩，当他在操场上奔跑的时候，半英里之外都能看到他那头漂亮的金发！（众人笑。）我非常喜欢他。他从我的班级升学之后，看见我也会跟我说Hello，但不是最热情的那个。他也会到我的教室里来，我的孩子们也很喜欢他。他九年级的时候，有天又到我教室里来了，孩子们被吓了一大跳！他的头发都没了！他的脑袋光亮得都可以当镜子照！怎么回事啊？原来他班上有个女孩得了癌症，因为化疗，头发都掉光了，每天戴着帽子上学。同学都会嘲笑她，还会把她的帽子撤掉，戏弄她。菲尼克斯就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送给她了。——这是我最好的学生。虽然他不是成绩最好的那个。这样的人，我愿意与他为邻。我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众人大笑。了按：我只读过《56号教室的奇迹》的封面，怎么感觉这六个层次和演讲的其他许多内容都是书里讲过的？）

 

你们都知道，时代不同了，孩子们都喜欢电子产品，很难再让他们读书了。但我的学生都很喜欢阅读。我每天都跟他们读书。哪怕你是教科学的，我也呼吁你成为一名阅读型的老师。

 

（雷夫给大家展示了一小段视频：学生们在教室里读同一本小说，几位学生正在依次朗读，大家都非常之投入，一个小男孩感动得流泪了。）

 

前一阵子，我跟一位中国老师聊天，我建议他带学生读书。他惊呼道：「哦！怎么可能！我是历史老师！」（雷夫模仿得夸张而滑稽，哄堂大笑。他喜欢莎翁戏剧和音乐，这么来一下真是小菜一碟。）怎么不可能？不管教什么，我们都是阅读老师。

 

不久前，有个深圳的学生团队到我们教室参观。我们班上课经常会有音乐，所以他们提出来说给我们唱一首歌，我们当然很欢迎啊。可是，我的孩子们都努力地忍住不笑，因为他们每隔五秒都要看一下老师，（雷夫夸张而滑稽地模仿他们的神色，又把大家逗乐了。）确认自己没做错。所以我前面要说，如果学生害怕老师，他们就没法学到东西。 

 

其实，让学生放手去做，会有很多惊喜的。有一次，我的孩子们要去华盛顿的最高法院，给九位大法官表演。这九位大法官加在一起的权力比总统还要大！可这群小孩子却要去给他们表演。有个叫韦恩的小男孩儿，他要朗诵的是一封家书，是一位战士在战争前夕给妻子的一封信，大意是说，明天我就要上战场了，不知道能不能生还，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我永远永远爱你！之前我们彩排过几次，可是到现场，韦恩的表演跟练习时并不一样，他根据自己的理解调整了他的表演。我这就让大家看看，韦恩在现场是如何表演的，请你们注意他的眼神，他多投入啊！

 

（又播放了一段视频。可惜文字无法表述，小男孩的朗诵朴素，动人，他全身心地沉浸其中，你没法儿不被他感染。我差点流泪。）

 

表演完了之后，嘉宾们对我说，「雷夫，你真是个天才！这表演太棒了！」我做了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做。都是韦恩自己的演绎。

 

我们总会碰到一些难缠的学生，一些疯狂的家长，还有难对付的同事，或者校长，（众人笑。）或者政府的政策不够好，（笑。）你应该找到一个终身的爱好，并且想办法把它带到课堂上。我总要参加一些愚蠢的会议，听一些官员、一些完全不懂教育的家伙胡说八道，但我不去与他们争辩。他们已经不教书了，我会假装在听，偶尔点点头，可我脑子里想的是：跟孩子读些什么书啊？怎么排演话剧啊？（众人大笑。）我爱莎士比亚！我爱戏剧，我也喜欢摇滚，我还把摇滚和戏剧融合到一起表演过。你不一定要像我一样——我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它们——如果你喜欢烹调，你可以和孩子们一起做菜啊。如果你喜欢乒乓球，你可以和孩子们一起打啊！

 

（中途又放了些学生演出话剧的视频。这些孩子们演得多投入啊！）

 

每一个诚实的老师都会承认，教书有艰难的时候，我也会讨厌一些学生。我有一些学生，教他们的时候，他们并不是最好的，我觉得跟我的关系也很一般，可是二十几年之后他们会写信给我，告诉我他们很感谢我曾经教给他们的东西。我很意外。我们的教育不一定都能立竿见影，但是值得去做。

 

现在，我远离我的家人，远离我的学生，我非常想念他们。但我很感谢你们能在这儿听我说这些，谢谢你们！

 

（这几句话他在上课和演讲时说了几次：现在，我远离我的家人，远离我的学生，我非常想念他们。）

 

 

（六）现场问答

 

1、大沥镇教育局某官员问：请问雷夫先生，教育的本质是什么？ 

 

雷夫答：我喜欢来中国的原因是你们总是问最好的问题。在美国，人们更喜欢问我，成名之后是什么感觉呀？见女王什么感觉啊？而你们总是问最好的问题。什么是真正的教育？我对学生说，首先你们必须回答：你是什么样的人。其次，你必须知道，你要什么？园丁？教书？在我的国家，人们都追求快，更快的电脑，更快的汽车，可……（此处失记） 

 

2、大会嘉宾陈宇问：今天是平安夜。往常，你和学生们都会在平安夜向穷人提供食物，我想问，这个活动今天还继续吗？你成名之后频繁外出，是否会影响你的工作？ 

 

雷夫答：学生知道我出名之后都觉得很好笑，他们觉得这是很荒谬的事。他就只是雷夫啊！不是什么大人物。往常的平安夜，我们都会向无家可归者提供食物，现在呢，我们将这类活动做得更大了，我们跟一些人合作，帮助离家出走者重返校园。在美国，很多团队做公益的时候都会通知媒体，而我们没有，我们的网站上也没有放这些。我觉得应该做善事应该低调一点。

 

（这部分笔记高度浓缩，因为此处雷夫的表述细节太多，而同声传译又略有些凌乱，加之手机打字不便，故雷夫原话的许多细节都未记清。）

 

3、陈宇站了起来，激动地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雷夫答：我想你没有理解我的演讲。我没有缺课。现在我的学生正在放假。正常上课期间，我总是和学生在一起。（雷夫此前确实说过，现在是圣诞假期。）不过，他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很多人成名后都忘了自己的本职。（掌声。）

 

4、某位女老师用英文提了两个问题，其中一个似乎是：你喜欢戏剧，喜欢音乐，还会那么多种乐器，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呢？

 

雷夫答：我会一些乐器，但都不精通。我说过，我知道得不多，我并不知道所有的答案。我经常说的是：我不知道。教育是一件漫长的事。我的课堂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我花了三十年时间！要知道，我花了三十年来找专业人士帮忙。我们的舞蹈，有非常专业的编舞师指导。刚才给大家看的一些戏剧，其中就有好莱坞的专业人士布置的灯光。我们这里有讲话的人，（雷夫又一次直言不讳地指出了会场的纪律问题。真是惭愧。其实与往常相比，这个一千多人的现场算是很安静的了，但想必还是有人窃窃私语，想想更加惭愧。）但跟我合作的人都非常敬业，他们对学生也很礼貌，他们的穿着也很得体。你们刚才看到有孩子弹钢琴，那是我以前的学生教的，他现在是……的音乐博士，我们的网站，也是以前的学生做的。当然，我还有我的妻子芭芭拉，她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因为她，我才成为现在这样的人。（热烈的掌声。） 

 

5、敝校万耿耿老师问：前一阵子听讲座，有专家说老师对学生的影响只占百分之三十，请问你怎么看？今天的社会很浮躁，我们如何引导学生向上、向善？

 

雷夫答：啊，你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我的新书中有一章专门讲家庭的影响。我说过，会有极端的，无理取闹的家长，这样的话，我不会额外教他的孩子。我的意思是，课余时间里，我不会给这样的孩子额外的辅导。去年，班上有一个男生，很懒，不交作业，我跟他的妈妈提到这些，这位女士却惊呼：「我可怜的孩子，我怎么会给你找了个恶魔般的老师！哦，我可怜的孩子！」（雷夫又开始模拟表演，听众都开始笑。）说着把她儿子抱在腿上，然后开始吻他，是舌吻哦！我真担心接下去他们会不会乱伦！（大家笑得满地找牙。）所以我说，好吧，我没办法了，其他的孩子我会额外布置一些任务，给他们一些指导，但你的孩子我真的没办法。

 

我是不一样的。美国人都希望一夜暴富，一夜成名。我是一个透明的人，低调的人。我对学生说，你可以随大流，遵循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但我会告诉你别的路，别的不一样的活法。像科比，他是个经常去酒吧鬼混、骚扰女性的人，团队里没人喜欢他，可有些美国人和中国人却把他当神。我跟孩子们说，他不是英雄，你才是自己的英雄。我希望给孩子们不一样的思维方式，当然，如果你一定要听从电视里的主流观点，那是你的自由。

 

你们可能都听过这个故事：一个男人听电台，天气预报说马上有暴雨了。其他人都开始准备雨具，这个男人却说，我不害怕，上帝会救我的。后来暴雨成灾，邻居建议他一同小艇逃生，他说不，上帝会救我的。洪水来了，他爬到屋顶。有直升机飞来接他，他说不，上帝会救我的。最后他被淹死了。他生气地找到上帝：「我那么虔诚，你为什么不救我呢？」上帝说，「我救过你三次啊！我播了天气预报提醒你，派了小艇救你，派了直升机救你，可是你不听啊！」我对我的孩子们说，我就是电台天气预报，我就是小艇，我就是直升机，——不要到二十岁再找我说你后悔没听我的话。

 

6、 后来还有一些提问，没怎么记录。记得有人问，你怎么抓成绩呀？

 

雷夫笑着回答说，学音乐和学数学用的是大脑的同一区域。那么难的乐器你都学会了，学习还能难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