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想告訴你，小子，你有一位了不起的媽媽，她勇敢，聰明，而且很堅強。她生產時的情景是我有生以來最深刻的記憶。某一天，當你也陪自己的妻子分娩之後，你會明白我在說些什麼。

我同樣會記得我們第一次相會的情景。我走到你面前，彎下腰，好讓你看見我。沒有任何猶疑，你我的目光立刻相接。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我們就這樣沉默地對視良久。時間慢了下來。世界寧靜如耳鳴。你看著我，眼神那麼沉靜，那麼熟悉，讓我感覺這不是初見，而是重逢。——你像是一位雪夜歸來的故人。忽然，你吧嗒一下小嘴，在我們身外暫停的時間這才重新流動。於是我直起身來，為你拍照。

十一月八日，你出生第四天，中午。你們母子兩人都睡了。世界忽然安靜。我站在窗前守著你，讓陽光曬去你的黃疸。媽媽躺在我身後。外面陽光普照，床單在竹竿上輕輕擺動，對面幼兒園裏的讀書聲時有時無。我想起米沃什的《禮物》：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佔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記。

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人並不使我難為情。

這是人生最甘甜的時刻。我想寫詩，試了幾次，寫不出。後來，我用鉛筆把這首詩抄了一遍，——它就是我寫的。

我會學著成為一個好爸爸。我們不希望你是人中之龍，只希望你健康、健全、自足。這個願望很低，也很高。

今天你滿月了。我呢，翻看著這一個月來的微博，可是因為缺覺——拜你所賜，看著看著就有些恍惚了，恍惚中寫下這篇顛三倒四的短文，作為你我人生中的紀念。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四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