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最讨厌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理发。

 

对我来说，理发就是煎熬，每一次都是。古人管头发叫“烦恼丝”是有道理的。首先，我很不喜欢让别人替我洗头。我的头皮很敏感，而洗头的女孩子都有一双辣手，即使她长得像高圆圆那么漂亮。只要你按要求躺下去，她就捋起袖子开始折腾，抹上洗发水，用小兽般的利爪使劲挠，反复挠，把你的脑袋弄得像刚被鲸鱼呕出来的东西似的。除非挠到你的头皮火辣如冰、与头颅彻底分离，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当你像只委屈的落汤鸡那样走到理发师面前，这场刑罚才刚刚开始。没错，理发师永远是男的，身上散发着混合了头油气质的香水味，而且他们都有一双苍白的手。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你得坐在那个酷似电椅的怪东西上，让理发师用一块脏布把你裹起来。他纤瘦苍白的手指绕到你脖子后面，为束口的绳子打结。一般来说，在不至于当场勒死你的前提下，他会尽可能绑得紧紧的。

 

接着，你不得不摘下眼镜，把自己的脑袋交给眼前这个陌生人。鉴于以往的经验，你索性闭上眼，摆出一副任他处置的表情。咻，咻咻！收割开始了。锐利的剪子。冷血的剪子。一道道凄寒的白光在眼前闪过。被拦腰割断的发丝落在肩头，滑向腿上。没多久，耳后一阵酥痒，隐约有细风吹拂，你以为是新式的微型吹风机，其实，那只是理发师靠得太近的鼻息而已。你按捺不住正待发作，冰凉的钢剪出其不意地刮了一下你的耳根，后颈处皮肤一缩，鸡皮疙瘩和头发渣掉了一地。

 

世界上只有两种理发师，一种滔滔不绝，一种默默无语。

 

前者的舌头大概是被卷发的夹子卷得柔韧无比，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他会飞快地眨着眼睛，用尽天下好词赞你，哄你，娇声嗲气地引诱你，以便说服你为自己头顶的那几根毛投资——说到这里，请允许我直言不讳地指出：当我走在街上的时候，会看到许多姑娘把面条戴在头上，有的是方便面，有的是热干面，有的是清汤挂面，有的是桂林卤粉，上面搁着几点葱花……总而言之，正是在这些家伙的蛊惑下，我们的姑娘们才会屡屡上当，把自己的秀发烫卷了又拉直，拉直了再烫卷，今天弄成一碗方便面，明天又做回一筷子挂面。

 

理发师的另一个杀手锏是，他偶尔会用诸多惨烈景象对你进行恐吓。在这种时候，他会像吓唬抄作业的小学生那样极其严厉地警告你，你的头皮干涩发根受损发梢分叉，天哪，简直难以想象，以后每天早上你都将怀着看恐怖片的心情照镜子！“你可以试试本店新推出的某进口产品，会员购买还打八八折哦。”他摁停电剪，语气就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你的安琪儿。

 

如果说那些啰嗦的理发师像嗡嗡的电剪，那么另一类理发师则冷峻得像不锈钢剪。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这类沉默的理发师已经濒临灭绝。他们像孤独的杀手，提刀而立。从他们口中冒出来的话永远只有两个字，甚至更少——低下。抬头。去洗。吹吗？好了。

 

好了。收割完毕。缓缓地，一个泡泡升起来。你睁开眼，起身，看着镜子里被修理得面目全非的头颅。你没有看理发师一眼，事实上，你根本就没仔细看过他，因为你经验丰富，因为你不想怀恨在心。你再一次想到，世界上只有妈妈好，她应该还是能认出自己的。

 

最后，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你还得为这一场刑罚买单。当你带着身上残留的头发渣步出大门之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欢迎下次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