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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的厄运
八月十日,回到灰城家里。上面的小书柜生霉了,半柜书都受影响,右下方一排的书更是霉得黑糊糊的。我最心爱的书都放在这个书柜里,原以为它比下面的大木柜更保险,谁知事实相反。这些书,没有一本是来得容易的,——可也说霉就霉了。
进门的时候是八点四十。我立刻动手。首先将阳台腾出来,搬了一张茶几过去,然后将书一摞摞搬到太阳底下。生霉最严重的几本就在阳台上摊开来晒,其他的则一排排朝着阳光斜放着。家里没电,几百本书搬得我浑身汗如出浆。每隔一阵就要给它们翻边、错动,还得小心额头的汗珠滴在书上。
对面楼下有个小孩一直抬着头看我。他一定很奇怪,大热天里,这个人怎么要打着赤膊在太阳底下晒书呢?我倒是希望太阳越大越好。这样我的书可以早点干。生霉的这些书里,绝大部分都是高中时买的。有些书是用我的早餐、晚餐换来的,那时候我得从每个月的生活费里划出大部分来买书。在最艰苦的那个月,我每天只吃一顿午饭,早晚便在学校里修炼辟谷神功。早餐晚餐,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我就趴在桌子上,或者坐起来抄一本旧书。一直写满三个本子,那书才被抄完。
孤僻也许是青春期的副产品,但冷下心思读点书总是件好事。什么都能赶时髦,唯有读书例外。到现在我还是极少读杂志与时髦书。有时间我宁愿翻翻自己喜欢的散章闲书。我不想做学问,也不想以读书写作为业,只是喜欢。按说这才是最舒服的读书人,来去自如,了无羁绊。
书是很脆弱的东西,就和人一样。它怕折,怕火,怕蛀,怕曝晒也怕阴暗,怕长久翻动也怕束之高阁。书的厄运来临了——总能见到读书人不断减少的报道,这些叹息就像水底的气泡,没多少人在乎。我倒觉得现在就挺好,拿书当化妆品用的人少了一些。大而言之,这确实值得悲叹,可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挺不错,——虽然图书馆里的情景还是总让我想起张宗子的《西湖七月半》。
不管在哪个时代,沉心坐在冷板凳上读书的人总是极少数。所以,没什么好悲叹的。如果有人一定要叹息的话,也该叹息那些即将消亡的小书店。
小时候,每个周末我都揣着家里给的十块钱去书店搜罗几本书回来。一开始,十块钱能买个两本、甚至三本书。后来,一本书得花去八九块钱,剩下的我会交给八姨。再后来,十块钱往往就买不到什么书了,我必须再准备几块钱,才能把自己心爱的书从书店带走。那个时候我觉得新华书店的老板肯定是全城最有钱的家伙。当书的包装像街头姑娘们的裙子一样漂亮起来的时候,它们的价格也随之成倍提高,但是这并不会让小书店长久获利,当当、卓越、贝塔斯曼等庞大的销售机构会让这些小不点儿最终走向末路。这样的情况正在西欧发生,而向来积极与国际接轨的中国在这方面肯定不甘落后。到那时,对我们这些喜欢淘书的人来说,就很难再有窝在窄小的书店角落里弄得一身灰土的乐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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