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在香港。原以为会第一次看到香港比较萧条的景象。但是不，仍然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住在湾仔洛克道，据说是红灯区，每天晚上一排排性感女郎在酒吧前揽客。到处是大陆来的游客在狂购。我也未能免俗。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太物质的人，对诸如LV、GUCCI这种写满了符号的东东不太感冒。随朋友进去LV，人山人海。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做不到我自岿然不动，所谓的岿然不动是根本不进去。

我想我是老了，人老了就会变得很平庸，就会没有很多很多爱，就要很多很多钱，包括想拥有很多很多标志着金钱的符号。还好，一切欲望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除了惆怅。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识春秋。我反复地想起这句话。当人们还在豪掷千金的时候，丝毫感受不到未来，潜伏着明灭幽暗的未来。像香港这样的老殖民地是悲哀的，注意他们的眼光，当他们面对内地游客毫不犹豫的物质欲望和五花马、千金裘的购买力。鄙视又如何？德国政府撤回了对中国6000万欧元的捐助，因为他们认为中国人已经很有钱了。内需一直拉动不起来，但是前往境外的旅游团购买力依然坚挺。这不能说明我们很有钱，只能说明我们有强烈的欲望，只能说明我们一直在向往着高品质的生活，而高品质的生活在国内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一个生活在香港、美国、欧洲的人是不能理解这种购物欲的，因为品质生活和品牌只是日常生活，而那些提着各种品牌购物袋回国的人只是“生活在别处”。一个英国人问我，你不觉得这里的LV很贵吗？我说，看你跟哪里比了。但是我讨厌“生活在别处”的这种感觉，何处不是别处呢？尤其是当根本没有文学情怀和审美冲动的时候，只有简单、简洁、直指肉体的欲望。靠欲望说明我们还活着，还物质极大丰富，还有面子，有成功。。。。所谓的东方之珠是一堆堆、一簇簇明亮的灯火，靠巨大的能源消耗来维持。

想起我曾经采访过的岭南自梳女，我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

“她们年轻时候有乌黑的长发，她们并不象一般想象的那样性情乖张，她们总
是在微笑的，赵慧明姑婆笑起来时，脸上几乎有少女的天真，六姑婆的笑是慈祥
的，塌伍姑婆的笑中都带着对人的感激。她们的身体和手都枯干瘦小，衣服下面
似乎空空荡荡。她们一生清贫，都住在逼仄阴暗的房间里，栖身的空间是如此小，
她们坐在黯淡的空间里和潮热的空气中，手摇蒲扇面带笑容。她们的屋子家徒四
壁，在床前都供着观音菩萨和师父的相片，生命中许多时间都奉献给了菩萨。她
们都有任尔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淡泊。记者为了拜访她们买的一袋水果，
没有人肯收下。她们不约而同地从袋里取出一只橙子，多余的绝不肯收。她们是
轻轻地来和轻轻地走，吝惜于向这繁华人世的索取。她们惯于寂寞就象惯于生活
本身，日子好象弹指一挥间地把寂寞生涯远远地甩在后头。

　　有人说，她们是中国妇女解放的先驱，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反抗命运，关于
那时的妇女生活，有这样的口诀：“鸡公仔，尾弯弯，做人媳妇甚艰难，早早起
身都话晏(晚)，眼泪未干入下间(厨房)。那时的妇女大概是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
她们的反抗是不自觉的，她们绝无理论来佐证自己的选择，充其量不过象赵慧明
姑婆那样微笑着说：后生时贪自由，中意自己过。不过这并不说明这是一种主动
的选择，她们是无奈的女权捍卫者和独身主义者。所以她们十分看重经济上的独
立，哪怕这独立提供的也仅是一世清贫，不过她们也不后悔。她们梳起头发，斩
断陈旧夙命对妇女形成惯性的拨弄，她们是最后的自梳女。

　　我知道我这样来去匆匆的探访根本无法穿透灰尘密布的岁月的表象，这样的
探访总是道出似是而非的传奇，把真相省略过去，对于我，她们与其说是不合时
宜地拥有了解放，还不如说是无奈地过着环保的生活。                       

环保的生活，在新时代和旧时代有不同的定义。拥有了解放而能自由选择，弱水三千宁取一瓢，才是环保。我还没有做到。

我必须承认我自己是不太快乐的人，会被一些事情巨嗜性地席卷，不一定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比如杨佳，我以为事情总该有些改变，像我从小笃信的童话一样，事情总该指向光明的一面。当我偶然地上网，看到杨佳已经被执行死刑，难以形容自己的悲哀。对不义的忍受可以成为习惯，而这就是现实教会你的。正如上文提到的，你可以将内在的愤怒和悲哀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但是有些情绪是无法控制也无需控制的。你忍受那些背离价值观和信念的事情，你可以像猪一样享受猪的快乐和自由，但你仍然会痛。别以为痛只是他人的事，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他人，一样会痛。那时刻现下未来，只是因为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识春秋。我给未未短信：“感到很忧伤，这个充斥着虚假繁荣盛世的世界没有公义可言，只有堂皇行事的邪恶和暴力”。他回复四个字“是啊！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