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必要的奸人群体”仇富论(一)
仇富就是中华民族的国民性吗?我们试图理解一下,中华民族过去的这种选择,是不是有一些合理性呢?
为什么商人拥有社会财富,总被仇恨?
仅用嫉妒与仇富这些概念来解读商人形象的妖魔化,有些肤浅。从长期看,人心大体是公正的,存在大体是合理的,人们尊敬那些奉献大于索取的人,赞美那些创造大于耗费的人,因为这类人的生存对别人就是一种帮助,对社会就是一种促进。当一个群体被人仇恨,恐怕首先要分析一下这个群体的对社会的奉献与索取、创造与耗费。
中国历史上有“无商不奸”的说法,商之前总要有个“奸”字,两者似乎是连体婴儿,商人在社会评价系统中总处于低位。为什么几千年中国历史,对商人总有一种消极的印象呢?是因为几千来中国人都是充满嫉妒而仇富吗?仇富就是中华民族的国民性吗?我们不能下这种简单的结论。我们试图理解一下,中华民族过去的这种选择,是不是有一些合理性呢?这样一想,我们能找到一些证据,说明在传统农耕社会中,商业对政权稳定及社会的安定确实具有一种破坏性,我们的老祖宗利害相权,大体采取了重农仰商的政策。其实不仅中国如此,凡以传统农耕为核心的社会,大体都排斥商人,东西方皆如此。
在工业革命开始以前,东西方几乎都是一个静态循环的社会,长期停滞,没有多少发展。这种社会中,什么群体最重要的?当然是决定财富分配的群体,这就是官群体。官所管的不是财富创造而是财富分配,中国的传统政治文化,就是一个财富分配文化,不是一个财富创造文化。
中国社会长期以来都是一个没有多少“发展”的社会,清朝用的农具与秦朝用的农具差不多。社会剩余财富量小,交易量小,绝大多数人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在这样的社会中,商人起什么作用呢?商人的主要市场和赢利点在那儿呢?显然,在富人那里。富人是谁呢?首先是官宦家庭,其次是地主家庭,这两者是在社会阶层上是一体的。社会剩余都集中在官宦和地主手上,商人的市场就在官员和地主,商人的任务就在于满足于这两个群体的奢侈消费。而且,由于历朝历代都有人口增加的趋势,所以有限的土地价格都在上涨,所以有地才有稳定与地位,商人从官家和地主家赚到钱,又都投入增值潜力最大的土地上,成功的商人往往就成为大地主。
在传统农耕社会,商人群体就成了一个麻烦群体:对政权来说,商人刺激官员的奢侈心理,官员为满足奢侈消费就盘剥小民,有商人围着官员,官员就不会廉洁奉公,这对政权是潜在破坏;对农民来说,商人囤积居奇、坑蒙拐骗、联手官场兼并土地抢夺民财的行为实在可恶。这就形成了一个社会共识——皇帝士大夫与小农的双重共识,财富向商人集中,增加不了社会财富,只是转移了社会财富,这种转移过程对政权和社会稳定都有毁坏性。
总结一下,这种时候,发展生产增加财富总量似乎不是商人的主要职能,商人带来的主要不是社会财富的增加而是带来社会财富的转移。商人带来官场的奢侈纵欲和对小民的盘剥,带来土地的兼并和造成流民四散,在那种特定的情况下,从朝廷到民间,对商人有些“偏见”,不是没有道理的。但那是在特定的传统农耕社会中,经济剩余化为税收进入官僚体系,商人要靠跟官打交道,来谋取社会的剩余,于是刺激了官员的社会欲求,占有更多的社会财富。
在大工业时代没有来临前,商业的确没有多少建设性意义,但它在互通有无的流通上也有必要,所以社会选择的结果就是:重农抑商但不禁商。在几千年的农耕文明中,商业可以说是一种“必要的恶”,商人则是“必要的奸人群体”,因为商人的索取大于奉献,消耗大于创造。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