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须一瓜的两篇小说《雨把烟打湿了》和《太阳黑子》放在一起对读，是一次蛮有意思的阅读经验。

其实，从体量上来衡量，两篇小说无法等量齐观，前者是小中篇，后者则是很象样的长篇小说了。之所以在读到2010年第一期《收获》杂志上的《太阳黑子》后，想到很久以前读过的《雨把烟打湿了》，是因为须一瓜将两篇小说的主角安排在一条道上相向而行。

《雨把烟打湿了》：蔡水清，一个好人，虽出身贫寒、长相丑怪，以自己的才华和对妻子无微不至的爱抚，赢得的妻子的全家以及周围所有人的赞誉。如果不是一场下也下不完的瓢泼大雨，蔡水清平淡却看似温暖的日子将连绵下去。在密不透风的雨帘里，蔡水清拔刀刺向饶舌的出租车司机，并在法庭上以不合作的态度宣告其赴死的决心。

《太阳黑子》：陈比觉、杨自道、辛小丰，一个替人看鱼排，一个开出租车，一个拿着五分之一的报酬帮助警察出生入死地抓罪犯。三个一心向善的男人，还领养着患有严重心脏病的弃婴。可是可是，他们的出发地非常不堪——当他们还是大男孩的时候，因为其中的一个青春冲动，他们三个一起制造了一起灭门惨案。十多年里，他们在躲避又等待着法律制裁的过程中，想出种种办法洗刷自己的罪孽。当然，等待他们的还是不可饶恕。看到他们平静地走向死亡的情节时，我潸然泪下。

注意到须一瓜这个特别擅长编撰离奇故事的作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说须一瓜的故事光怪陆离，因为她的故事里总有公安局的卷宗里才读得到令人瞠目的刑事案件。知道须一瓜在编辑、作家身份之外还有一种身份是律师后，你就不会奇怪她的小说她何以胶着于生与死了。但是，你会叹服，叹服须一瓜总是能透过扑朔迷离的刑事案件窥到人性。比如，《雨把烟打湿了》，初读，你简直要怀疑作家的逻辑：这么一个好好先生，怎么可能因为出租车司机口出狂言就拔出刀来捅向对方！可是，你翻回到小说的开端再慢慢回味，你幡然醒悟蔡水清为把“好好”二字贴到自己的脸上，付出的代价何其沉重！单说为了不让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妻子在农村老家受委屈，又为了让老家的妈妈不颜面扫地，蔡水清一直在逼仄的空间里施展自己的拳脚使社会地位有天壤之别的两个女人相安无事。其实，生活也好，工作也好，蔡水清操持起哪一件事情不是在委屈自己？这委屈终于在出租车司机面前如炸弹一样爆炸。当蔡水清站在法庭上答非所问地自言自语：“雨把烟打湿了”时，我们悟到作家须一瓜眼光甚远，她希望用自己的文字将此时此刻普通人的心路历程留存下来，比如落实到蔡水清这个人物身上，“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这样的豪言壮语，真的可以变成现实吗？

年少时因为冲动而犯下的罪错，是可以通过日后的善举自我救赎的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小说的结尾处须一瓜让陈比觉、杨自道、辛小丰接受注射死刑。可是，在十多万字的小说里，须一瓜给这三个正直的男人唱了那么长的赞歌，以致，当辛小丰电话告知他的两个兄弟另一只鞋终于掉下来时，心疼——我想是所有读这篇小说的读者瞬时的感受。作者何尝不是如此？所以，给小说起个名字叫《太阳黑子》。意味深长的标题，不是吗？黑子的确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大麻烦，难道我们能因此否定太阳带来的光明和温暖吗？可是，太阳让自身生出黑子来犹如太阳跟我们开个小玩笑，而辛小丰们的莽撞犹如把自己变成了人体炸弹，猝不及防下他们杀了女孩、女孩的外公外婆、女孩的爸爸妈妈的当口，他们已经把自己的灵魂炸飞了，只剩下他们的肉体在苟延残喘——小说中大量的心理描写以及他们之间言语的冲突，不正是对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的厌弃吗？

死，是蔡水清和辛小丰们交汇的地方，也是须一瓜让卷宗里的案件超越“案件聚焦”的落点。